燕云澜进来之后没再上前一步,而是如往常一般,等着这人先开口。
他当然不信这人是真的睡着了于是他在等。
房间里突然变得安静,静到燕云澜听得清软榻上人的呼吸声。而等待一个人时,时间总是会变得无限长,看不到尽头。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软榻上的人姿势动也未动。
“你当真要一直这样睡下去吗?”
他压着怒火问,那人却好似真的入睡了一样,呼吸依旧平稳,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燕云衍。”
燕云澜平日极少连名带姓的叫他,这样叫一次,无形中便郑重多了。
“今日我若出了这门,此后你之祸福,再与我无关。”
可那人依旧不给任何应答。
那一瞬间,燕云澜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他带着复杂深重的情绪逼着自己来找他,当面问个缘由。
来的路上,他甚至想过数百种他们之间可能发生的对话,唯一不曾料想的,居然会是这样!
燕云衍竟然以沉默相对!也不愿给他一个解释!
他盯着软榻之上的人,默默地收整着乱七八糟的情绪,心中甚至在默默数着数,“十,九,八……三,二——”
他没再数下去,转了身,身子微僵着,面无表情地跨出了这个大门,再没多说一个字。
全公公在院门动弹不得,心中焦急万分,终于盼见人出来了,大气还没喘热乎,邺王就旁若无人地从他身边走过。
“邺王殿下!”
“你的穴道半个时辰内自会解除,”他顿了脚步,沉默了会,克制着情绪道:“今日之事,是我鲁莽。”
他说完,提剑一跃便消失了,比之来时,干脆了许多。
燕云澜出了太子府,并未直接回王府,而是破天荒地去了醉香楼。
醉香楼一楼酒肆,是名扬大燕的酒中楼,其中盛产的醉红尘更是酒香味烈,后劲十足。
燕云澜早先就听闻过此酒,时至今日,他才得一机会品尝此酒,咕噜灌了一大口,烈酒下肚,腹中灼热得厉害,几杯下去后,他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丢下一锭银子,起身离开。
走到一半,醉香楼的大门都还没跨出去,忽然出现一个人打着把折扇拦住他,“公子可否留一步?”
他倪眼看去,心中默默判定,此人面生。
故而他没再停留,重新抬起步子,可这人依旧纹丝不动,似座山挡了路,他皱了皱眉:“你欲何为?”
面前的男子身穿月白长衫,袖口滚着金边,紧扎在手腕处,右手的折扇利落一翻,打开扇面扇了扇,他噙着一抹笑:“在下姓徐,有件事想请殿下帮忙。”
燕云澜乐了,但他喝了些酒,反应有些迟顿,于是瞧上去依旧面无表情。
男人面无表情十分平淡地问,“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因为我可以和公子交换。”这人笑得自信,“殿下一直在找寻的线索,在下可以给殿下指条明路。”
说罢,他只笑吟吟地看着燕云澜,燕云澜比他高了些,他不得不抬起眼观察着男人的表情。
可燕云澜的神色太平静了,平静到他开始皱眉,“公子是不信在下的话?若是不信你可先回去问问你的祖母。”
燕云澜依旧毫无波澜,“说完了吗?”
月白公子摸不着他的情绪,不死心地再说了一遍:“殿下,你迟早会知道在下没有诳你。”
闻言,燕云澜眯起了眼,给了他一个正眼,“你……你……你挡本王路了。”
“……”
燕云澜终于跨出醉香楼的大门时,身后那人不死心喊了一句,“若他日公子信了在下,来东来楼一聚。”
燕云澜停也没停,目不斜视地往王府方向走,一路畅通无阻,直达邺王府门,他抬眼盯着门匾上“邺王府”三个字看了许久。
怀玉出府时,瞧见地便是这样的燕云澜,她看着此人一身黑色滚边锦袍,发冠端正,面上微红,星眸湛亮地盯着府邸的门匾。
“云澜?”
她快步走到他跟前,唤道:“云澜?”
燕云澜听到怀玉的呼唤,垂下眼眸看了看面前站的姑娘,忽地咧嘴一笑:“是怀玉啊。”
怀玉心忽地漏了一拍,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是醉了,立即伸手扶住他,让他大半身子靠着自己。
燕云澜也没抵抗,直接倚着她,湿热嫣红的唇凑到她的脸颊旁,低低地说着:“阿玉,我没有母妃了,也没有父皇了,如今……连阿弟也没了……”
怀玉闻言眼眶一涩,她不知如何安慰他,但她能体会他此时的心情,于是她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声音说:“我还在,云澜,我一直都会在。”
男人歪了歪头,似乎没有听清她的话,依旧嘟喃着:“没了……都没了……”
燕云澜个头高,扛起来其实很沉,怀玉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人扶回房里,又给了他脱衣洗脸收拾了一番,才赶去煮醒酒茶。
醒酒茶做起来很快,怀玉却有些愣神,今日她本该出去一趟,现下却在这厨房煮茶。
她不知道云澜和太子到底谈论了什么,但其结果一定是糟糕的。
只是她不敢相信,云澜真的放弃太子了?
说实话,她也不认为,太子其人能有资格去做大燕的储君,此人性太劣,不是小打小闹的坏,而是对人命的漠视。
可她知道,云澜希望太子能成璞玉,能成大器,能成天下黎明之福。
故而,她一直什么都没说,亦不发表任何对太子的看法。
若不是那天看到云澜练剑,亲眼目睹他的迷茫,犹豫,无法抉择的绝境,她不会说出那六个字“先破局,再择路”去逼他下定一个决心。
若是云澜真的走上了那条路,成了反贼……其实她不怕的,她已是逆臣之女,她只是怕云澜过不了心里那关。
“咕咕咕——”
水沸了,怀玉连忙息掉火,将茶泡好后,端去了燕云澜的房间。
无论如何,她也得清楚,云澜最终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路。
……
燕云澜醒来之时,头有些疼,他坐了起来,揉了揉眉心,同时打量着周身的环境。
……是他的独居。
他并没有醉酒的经验,当然也没有断片的经验,他记得清醒之时发生的所有事。
“怀玉……”
因喝了酒,喉咙有些沙哑,叫名字的时候拖着长长的尾音。
无人应他,他没有再叫,而是起身洗了把脸,整理衣衫后,往东院走去。
秦老太君礼佛的时间一般是规定好的,十年来她一直严谨地遵守着,只是来了盛京后,屡次更改。
燕云澜并不想打断她礼佛,因而他来了之后,也只是站在那里等,等到木鱼声和诵经声终于结束,他才道:“祖母,孙儿有一事相问,望祖母俱告知。”
秦老太君起身净手,淡淡应道:“何事?”
“关于母妃……和荀司之间的事。”
老太君止了擦手的动作,抬眼看着燕云澜,见这孩子脸上的认真与执拗,她愣了愣,摇头苦笑:“也罢,也罢,你迟早要知道。”
燕云澜静静地看着她。
秦老太君旋即温和的笑,看向她的外孙,声音温和地问,“那么,你想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