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暮,夕阳半坠,远离东岚国宫廷百里之遥的山林中,悄然地坐落着一个只有寥寥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
那里名叫山滁村,虽然位置很靠近东岚国皇城,但由于所处区位极偏僻,很少有人知晓。
村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过得很是清贫。
落霞的余晖漫天挥洒,将山头和房屋,以及刚收完工返家的村民都染了个满怀,此时正逢收工返家之时。
小村深处,炊烟几许,袅袅娜娜随风而来,翻过这几间朴素的房屋,再穿过一条深幽的小径,尽头处是一座同样洒满红光的山头,在那山脚下恰有一所不起眼的小院落。
说得好听是个院落,说的不好听些,就只是一间孤零零的小农舍。
四四方方的院子,一间主卧附带一间小厨房,小院的西南角围着几小垄菜圃儿,菜圃里种着新鲜的时蔬,在小院的东墙处则长着一棵粗大柳树。
一阵风过,柳絮翩跹起舞,缱绻缠绵,那风情,煞是好看。
这是一个淡薄宁静,温馨古朴的田园之地。
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药香味从主卧旁的小厨房里飘出。
寻香而去,只见小厨房里燃着一个火炉,炉上煎着药,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气,微涩的药味从药坛子里源源不断地溢出,弥漫了整个厨房,再经由大敞的门和窗往院子外飘散出去,火炉旁边的桌案上还堆了几包用细绳捆着的,没有开封的草药。
火炉前的小矮凳上坐着一娇小身影,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出头,她支着额头静静坐着,黑亮的眼眸儿盯着汤药,拿着蒲扇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淡青色的袖子半挽起,露出一截纤细的素腕。
浓浓的药味熏得鼻子有些发呛,坐在矮凳上的人那稚气的眉忍不住皱了皱,就着拿蒲扇的手去揉了揉鼻子。
“唳——”
便在此时,一声清唳划空而来,农舍的上空,一头浑身黑褐色的飞鹰绕着小屋匀速盘旋。
那人闻声,搓揉鼻子的动作一顿,放下蒲扇,轻巧得走向窗前。
飞鹰锐利的鹰眸瞅见人影,当即翅膀一压,一头扎了下来,收翼落到那往窗外伸出的纤细手臂上,温顺地直叫。
她愉悦一笑,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取下飞鹰爪子上系着的一个小竹筒。
这种竹筒是用来装传递讯息的信笺。
扯开竹筒上的细绳,倒出里头的信笺,展开,阅览。
阅毕,她手指温柔地抚摸着飞鹰的脑袋。
“盼归?呵呵,既盼归,那吾……便归矣。”
素手轻拍了下,飞鹰会意,长翅一振,嗖的一下高飞入云。
飞鹰飞向天际,直至消失不见,那人转身回到火炉旁,将炉上煎好的汤药倒到桌案上的小碗中。
随后,她抬手挑开帘子,端着药碗出了小厨房,走进隔壁的主卧。
吱吖一声,推门而入。
将药碗放到木桌上,那人转头看向屋子里那张唯一的床板上。
那里正躺着一人。
那是一个少年,年纪约摸只有十七八岁上下,相貌看上去是非一般的俊朗,世间少有人能比。
夕阳余晖,暖意连绵,绮丽的霞色穿过窗棂上的窗纸,投射在那人如玉的俊颜上,却依然遮掩不住他因伤重而虚弱的苍白脸色。
“……”
正若有所思间,院子外忽的传来一道苍老的喊声:“丫头、丫头——”
“欸——”那人听见声音,转身走出房门。
僻静的荒野,她站在简陋的房门处,对着那栅栏前的老者微微一笑。
“阿公,我在呢。”
天空流云舒卷,山间笑靥如画。
倏忽间,夜色逼人而来,再过多时,天色渐明,如此反复,只是一朝一夕之间。
冬去春来,天回地转,时间犹如白驹过隙,这一晃,便是四年后。
……
复玄三百六十八年二月十四。
东岚国皇城,阳堰,膺王府大厅。
膺王府的大厅宽敞高大,以黑色为主色调的装潢显得非常郑重和气派,雕工精美的六根晶墨玉石柱子直耸而上,又高又粗,足足要两人才合抱得起来,同色系的黑砖地面黑光闪耀,丝丝游动的黑色细纹若隐若现,含蓄而不张扬。
大厅唯一的主位之上,是一张以昂贵的黑紫檀木雕著而成的麒麟宝座,张牙舞爪,气势夺人。
黑紫檀木色泽深沉古雅,肃穆稳重,麒麟雕饰雕琢有神,神志轩昂,与一室沉穆的装潢相得益彰。
此时,那唯一的一张黑紫檀木麒麟宝座上,一人正高坐其间。
黑衣如墨,容色清贵。
数及高阶之下,亭亭玉立着一道倩影。
那道倩影的主人痴痴地望着麒麟宝座上那个浑身散发着贵族气息的男子,眼神热切。
高高的黑紫檀木麒麟宝座上,面容冷峻的男子支着额头斜斜而坐,左腿帅气地曲起踩着座面,有力的右腿优雅自然地垂放在地上,轻轻搭在麒麟扶手上的手手指白皙修长,节骨根根分明。
姿态慵懒,雍容清贵。
与此同时,侍立在辛君承身侧,膺王府第一总管的秦漠正打量着那名女子——那女子的年纪看上去不过双十,柳眉弯弯,皓齿朱唇,一身淡青灰的麻布衣裙虽然略显简单,却不失素雅,青丝斜挽,发髫间插着一朵柔和精致的绒花,看上去既温婉如玉又娇媚迷人。
周代云,一介乡野女子,虽说是个农家女,但这一身的气质和容貌绝非一般粗犷的乡野女子可以比拟,瞧那一双交叠在腰腹的柔荑,白皙柔嫩,倒是看不出有半点做过农活的痕迹,显然是被家里人保护得极好。
秦漠看着周代云暗暗摇了摇头,好是好,只是此女子看着殿下的目光太过炽热,而他家殿下偏偏不喜欢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盯着……
如此一想,秦漠转过头看向辛君承,见他脸上神色寡淡,不知喜怒,心中顿时怪异了起来——周代云如此不顾尊卑、炽烈露骨的目光若是搁在平时,以殿下的性子早就应该发作了才是,怎么今日竟好似无动于衷?
疑惑后,他弱不可闻地一叹,心头划过一抹无奈。
他从很小就开始跟着殿下,现如今也已有十来个年头了,是殿下最忠实的下属。
这要是放在以前,殿下随便一个眼神他能意会到具体意思,但自从四年前发生那事儿之后,殿下仿佛变了一个人般,性子变得越发深沉难测,就连他也不太猜得透殿下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