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玄大陆,东岚国皇宫,宸佑殿。
敬恒帝坐在赤金御椅上,一手扶额,一手在御椅的扶手上轻轻敲打,向来犀利的眼眸此时微微合起,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七日前,天降奇星,冲撞国运,导致帝星暗淡,明灭不定,这种怪像实属罕见,臣掌天文历法已有三十余载,至今也从未见过,臣心中甚感不安。”
司天监张尚在底下跪着,禀告道。
“此星辰自出现伊始便一直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微臣惶恐,此天象若照古籍上所书,便疑似、疑似……”
张尚支吾半晌,才诚惶诚恐道,“疑似…潜龙……蛰伏……之象。”
“潜龙蛰伏”四字一落,敬恒帝敲打着扶手的手指戛然而止。
随后,缓缓睁开眼。
“爱卿说……潜龙蛰伏?”
敬恒帝睨看着张尚,眼神中尽显龙威,张尚顿时脸上一慌,抖着声忙不迭道,“疑似疑似疑似……”
话音未落,又慌忙补了一句,“只是目前星象尚不明显。”
宽敞的大殿上,他瘦骨嶙峋的身躯微微佝偻着,神情看上去很是忐忑。
敬恒帝身形往前略倾,支着御案饱含深意地看了张尚一眼,“既然爱卿都说是疑似,且星象不明显,那爱卿此时讲出,恐怕言之尚早了吧?”
在下首伺候的内侍总管曹谦听言,目光微微一闪:潜龙作乱,代表着世间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势将遭到威胁,这本就是当权者最忌讳的事。
这种预言,最是见不得光,一旦被传了出去,朝廷动荡不说,民间也一定不会安生。
所以,此时张尚若是足够聪明,就应该借坡下驴,收回那句大不忌的话——他可以偷偷观摩,但决计不能对外宣扬。
但……
曹谦轻抬眼皮,看了张尚一眼,可惜了,可惜这个张尚却偏偏长了个死脑袋,一昧固执,不知变通。
张尚愣了一下,后明白过来脸色犹豫,显然内心也很是挣扎。
“此星辰突然隐匿,而今又突然出现,期间时隐时现,微臣担心这是潜龙欲意挣脱束缚,一飞冲天的前兆,若是不及时设防,恐有大患……”他仔细斟酌着劝诫。
敬恒帝龙目豁然一凛,曹谦观之,瞬间色变。
气氛似乎瞬间紧绷了起来,张尚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张尚,你此意莫不是在指暗朕的王朝霸业随时会有颓倒之势?”
张尚脸色一变,就听敬恒帝又道,“你可知,单凭你这一句胡乱的揣测,朕就可以以欺君之罪诛你九族?”
张尚连忙叩头,“微臣不敢!陛下饶命!”
敬恒帝意味不明的哦一声,“不敢?”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既然不敢,那你便是承认你方才所言不过都是一派胡言了?若是如此,朕便念你一心为朝的份上不与计较……”
“陛下!”
张尚倏地高呼,曹谦吓得一震,随后脸色微微一滞。
他暗暗窥了敬恒帝一眼。
自己在说话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像张尚今日这般不顾尊卑与身份地打断,敬恒帝当下脸色骤然一沉。
张尚咬咬牙关,言语铿锵道,“臣今日所说绝不是胡编乱造,星象上,确实如此预警,恳请陛下明鉴!”
曹谦暗暗摇头。
正叹息间,张尚两手伏地,重重地一叩头,“天相异动,实乃上天垂兆,还望陛下能够正视,否则潜龙脱困,后患无穷啊!陛下!”
“……”
敬恒帝没有说话,只眼神阴冷地盯着张尚看,曹谦更是不敢吱声。
半晌后,敬恒慢道,“朕若安康,江山便还是在朕手中,也只能掌控在朕手中!张尚,你应该不会是在咒朕短寿,命不久矣吧?”
张尚登时大恐,忙不迭连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不敢?”敬恒帝冷冷一笑,“朕倒是看你胆子大得很呐……张尚,朕养着你,让你掌天文历数、风云气象,可不是让你来告诉朕这些杞人忧天的预见!”
“臣所言绝无半句虚言,肯请陛下明鉴。”说罢,张尚重重叩首。
“潜龙蛰伏,帝星黯淡,这一句句难道不都是在说朕的帝位不保,王朝倾覆?明鉴?爱卿,你要让朕如何明鉴?”
敬恒帝斜睨着张尚,眼眸微眯,似笑非笑,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曹谦心神一凛。
“……”
张尚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时,敬恒帝突然敛了怒容,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笑了笑,“地上凉,爱卿起身吧。”
张尚一愣,而曹谦则垂下脑袋,缓缓闭上了眼睛,满是皱褶的面容上划过一抹无奈。
“朕听闻爱卿近几日为了研究星辰星象已有数日不曾返家,如此尽心尽力朕实在欣慰,只是今日夜已深沉,爱卿也是时候该回府陪陪尊夫人了,免得夫人惦念,若是因此损了身子,朕恐……心难安。”
敬恒帝徐徐笑着,笑容中满是可敬,张尚闻言猛然抬头望向敬恒帝,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尽管敬恒帝心思难测,但张尚为官也有数十年,朝夕而伴,他怎会不明白帝王言下的隐晦。
“陛下……”他仿佛一瞬间失了神,嗫嚅着唇不知道说什么。
敬恒帝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一副疲倦的模样,“行了,朕听爱卿说了半晌有些累了,爱卿这就退下吧。”
如此不由分说,张尚目光一下变得呆滞,一屁股坐到了地面上。
敬恒帝摆手,“去吧。”
张尚面如死灰,曹谦噤若寒蝉。
“陛下、陛下……陛下保重,微臣……告、退。”张尚直起身,对着敬恒帝深深的一拜,喉音干涩。
敬恒帝轻轻地嗯了一声。
张尚撑起身子,抖着两条腿站起身,动作僵硬地朝殿外一步步移去。
身形佝偻,步履蹒跚,那背影好似一瞬间苍老了十来岁。
他走得很慢,无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偌大的殿宇瞬间再次陷入寂静当中。
复玄三百六十四年四月初八,王庭深深,权利至上,所以生杀予夺但凭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