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半,这一觉睡得晕晕沉沉,中间觉得口渴,醒了好几次,起床找水喝。
我是被饿醒的,于是此时我的行动力惊人,立刻起床,洗漱完毕,带上零钱打算出去找点吃的。
到了大厅,虞梓安的妈妈看到我,招呼我过去,用带着当地方言腔调的普通话问我:“姑娘,吃饭没?”
“我这正打算出去买点吃的。”我有些不太好意思,心想如果我是老板娘,对于这样一个死睡不起床连饭都不吃的家伙绝对是充满鄙视。
“小安今天早上过来,说如果你起来了,去他诊所找他,他抽时间带你逛逛。正好你去找他,让他带你去吃那家’辉月楼’,是我们这的老字号。”虞梓安的妈妈却没有我预想的那样鄙视我,却很热情的告诉我她儿子诊所该怎么走。
我想要推辞:“阿姨,我就是自己来旅游,不想太麻烦虞梓安,他也挺忙的。”
“哎呦,我和你说啊,你不知道,好多外地游客都不知道哪里的饭店好吃,经常去又贵又难吃的饭店,最后回来和我抱怨说我们这里东西不好,搞得我们本地人脸上也没光。还是让小安带你,他对这里熟。听他说这些天诊所不忙,再说他请的那个小姑娘能干得很。”虞梓安的妈妈说起儿子,一脸高兴,塞给我一把坚果,就让我去找虞梓安。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安排有些发懵,出了门,看见明晃晃的大太阳,才觉得我确实已经醒了。
小康呢?
这时我的脑海里却蹦出一只看起来蠢蠢的狗。
然而小康并不在店里。
不在店里,可能就在虞梓安身边,我的脑海里浮现的那只蠢狗长长的狗绳子另一端正握在一个年轻人手里,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斯文秀气,笑起来很天然,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最后还是去了虞梓安的小诊所,白天看过去,这只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诊所,与夜晚对它的感受完全不同。
我透过玻璃门,看见今天诊所里人只有几个人在输液,一个年轻的姑娘在输液区域忙着。而虞梓安正坐在桌子后面用听诊器给一个老人诊断,他攒眉凝神仔细听着,仿佛能感受到他脑袋里正在思索分析他所听到的声音,过了一会他放下听诊器,和颜悦色的和老人说着什么,老人又说了几句,他又笑呵呵的边说边比划,最后老人终于起身离开。
我站在不远的门外,迟疑着是不是要进去。突然听见身边一阵狗叫,这叫声熟悉,不是小康还能是哪只傻狗!
小康被拴在门前的一颗小香樟树上,旁边放了狗粮和水。
它围着树转圈,边叫边跳,树上那头栓得松,于是它就能和圆规一样画圆。
我蹲下身,拍拍小康的脑门,已经熟悉了这狗身上的味道,手触到它的头顶,觉得它的体温比我还高一点,小康想舔我的手,我不让,于是它试着用后脚站起来给我作揖,想讨好我。
我假装不高兴地问小康:“干嘛,是不是想让我带你出去玩?”
虽然我不确定它是不是真的能听懂我的话,但我一时半会也学不会狗语,只能让小康将就将就。
“是啊,它就是想出去遛遛。”身后却传来了虞梓安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
我脑袋里突然空白了一秒,带着一种做贼心虚的胆怯缓缓站了起来。心里嘀咕着他什么时候到我背后的,幸好我刚才没说什么其他蠢话。
“早啊!”我朝虞梓安龇牙咧嘴的笑,想要掩饰自己的不安,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是脑海里却飘过一张龇嘴大笑的哈士奇的大脸……为什么要想到这个低智商的蠢狗!我心里暗骂自己。
“不早了,走吧,吃饭去。”虞梓安倒是没有太在意我这混乱的时间感,解开了拴在树上的狗绳子。
“你这诊所……”我的意思其实是想告诉他,你忙吧,我自己也能找到那地方,但是还没说完,就听见虞梓安接着我的话说道:“今天主要是输液的人,小琪看着就行,有事她会给我打电话。”
“哦,对了,我的手机!”听到虞梓安说道打电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我来找他的一个最大的目的的拿回我的手机。
“要放24小时才行。”虞梓安却这样说,看我有些不太明白,又补充道:“要在大米里放24小时再开机试试,放心,我会把手机还给你的。”
虞梓安带我走了有二十来分钟,途中请我吃了一个小烧饼,饼是烘烤的,面里面加了香葱,烤出来外酥内软,搭配着加了很多芝麻的辣椒酱,很香。有了些食物在胃底,我感觉大脑都清醒很多。没有手机在身边,其实也是一种解脱,那些不想联系的人,也可以不用去管他,我只要专注眼前这一段路,专心享受这每一口吃进肚子里的食物。
“辉月楼”是一间素斋,坐落在当地一座有名的寺庙旁,只有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漂亮的书法写了三个大字“辉月楼”,可惜落款的名字我认不出来。
但门厅很小,在寺庙旁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需要上二楼,木质的阁楼,连上二楼的扶手都被经年累月的抚摸包了浆,变得油亮。
楼梯有些陡,二楼的位置挺高。
没有看到包厢,只有一个大厅,弥漫着淡淡檀香味道。
大厅很亮,三面都是木质镂空雕花的窗户,透过窗户,能看见一个漂亮的湖泊,湖泊里的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地上是深色的老木地板,大小不等的荸荠紫桌椅按照一定的位置摆放在大厅,桌子上还铺着玻璃。
没有开空调,只有几台吊扇和一些台扇在转悠,辛亏今天有风,倒是没有意想中的炎热。
靠近窗户的位置多是一些双人位和四人位,这边的桌子上的玻璃下还压着白色的蕾丝。
吧台的位置在光线相对差一点的里面,吧台上吊着三四盏黄色和红色的灯,照着吧台,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我们来的这个点不是饭点,但依然有零星的人在大厅靠窗的地方坐着,一个老爷子点了一壶茶,和一盘点心,正在看报纸;一个女孩子拿着一杯橘色饮料看风景想心事,还有一桌三个女人点了茶水和点心拼盘在一起轻声聊天。
店里没有放音乐,但有佛乐从附近不知道何处飘荡过来,使这个小小的素食馆仿佛与外界隔离,却又紧密联系。
小康被拴在寺庙前的一棵小树上,虞梓安请寺庙门口的一个和尚帮忙照看,和尚很年轻也很客气,双手合十微微鞠了一躬答应了下来。
我和虞梓安就坐在窗户边的双人位,不远处就是一片晶莹的湖泊,湖泊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岸边几棵垂柳斜斜地伸到水面上,顾影自怜分外惹眼。
虞梓安说这是怅琴湖,传说古代这里曾经有个手艺精湛的琴师爱上一户富家小姐,为小姐做了一把好琴,但小姐终究嫁了别人,将琴还给了琴师,最后琴师抱琴投湖,后人为了纪念他的深情,便将这个湖命名为怅琴湖。还有一说为长琴湖,因为这个湖的形状狭长恰似一方长琴而得名。
虞梓安问我,觉得更愿意相信哪一种说法,我哈哈笑着说肯定是第二种。
他问我为什么,我笑笑转移了话题。
从窗户往下看,是一条树荫繁密的小道,看不清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也看不清那只叫小康的狗。
虞梓安特意推荐我说这家的素鸭、素鸡、素肉什么的做得很好吃,还有一些小甜点味道不错,这家特制冰镇酸梅汤比其他地方的都要好喝一些。服务员说厨师要过一会才上班,现在只有点心和酸梅汤,于是我们俩先先点了酸梅汤和一些小点心。
其中一道点心是传统的手制甜点,主料用的是黑芝麻粉,加了饴糖、花生粉和芝麻油做成一颗颗四方形的模样,放在白底蓝花的盘子里端上来,黑白分明,点心码成金字塔的模样,最上面一颗点缀了几片纹路清晰的绿色薄荷叶。
另一份点心是小小的油酥饼,放在纯白色的圆形小碟子里端上来,碟子里放了隔油的白色镂空纸垫子,纸上印了油的地方变成了半透明的颜色。
另外还有一份油炸的面食小脆片,上面附着一层琥珀色的糖浆,沾着炒过的白芝麻,用纸隔了,放在竹编的花型容器里。
这几样都很甜,虞梓安告诉我,这些甜点心在以前一般人还吃不上,糖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容易得到的东西。接着他又说:“不过还是少吃点糖比较好。”
“这算是做医生的忠告?”我问他。
他笑着说:“算是吧,如果你觉得我算是个医生的话。”
“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算是?你就是个医生!”我看着他的笑容有些发苦,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判断可能也并不完全,或许,对他来说,他也想飞出去看外面的海阔天空,但家庭的羁绊让他最终选择留下来。我没有问过他这些,我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我也没有权利去问他这样的问题,这种分寸,我还是能把握得了。
虞梓安不说话,给我倒了一杯酸梅汤,透明的玻璃壶里飘着一些冰块,冰块撞击壶身,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些甜点很甜,还好酸梅汤很酸。
“想不想喝点茶?”他看我的表情,猜到我觉得太甜,“这些以前也是茶点,都是要就着茶吃的。”说完他又加了一壶茶。
“会不会太混搭了?”我看着眼前圆形玻璃杯里棕褐色的冰镇酸梅汤问道。
“多喝水总是好的。”虞梓安却只是笑着说。
“最讨厌别人对我说‘多喝水’了!”我却很烦这“多喝水”三个字,明明知道这话说得没错,但是这简直就是正确的废话,谁特么不知道多喝水?谁特么口渴还不知道喝水?谁特么难受了还不知道喝口热水?
说到这三个字,立马就能让我想起有些不解风情的傻瓜呆子、木头桩子!
虞梓安好像有些诧异,问我:“是不是女人都不喜欢听这话?”
“我不敢保证全部,但是我认识的都不爱听。”我老老实实的告诉他,并且叮嘱,“以后你要是有女朋友,她要是不舒服或者其他什么情况,你千万别让她‘多喝热水’。”
他哈哈笑着点头称是,感谢我告诉他这样一个惊天秘密。
热茶上来了,漂亮的紫砂壶已经包了浆,泛出美丽的光彩。
甜蜜的点心配着清香略苦的茶水,让我又找到了一种吃甜食的乐趣,咬下一小口黑芝麻粉做的点心,芝麻粉的香与饴糖的甜混合着花生粉的滋味在口中绵延,略微有些干,来一口清茶,茶水苦中有甘、甘中有涩的味道与点心香甜滋味相遇,中和成一种美妙的、多层次的、温和得多的甜。同样的,酥饼的油腻及脆片的甜腻都很好的被这盏茶给化解。这茶仿佛就是一位世外高手,与世无争,遗世独立,被人发现他的才能时,也是孤高冷傲的一笑置之,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你吃东西的时候真专心。”虞梓安突然笑道,“看你吃东西的样子,让人觉得你吃的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我被他这么一说,倒真的不好意思起来,想着来H市这两天,似乎都跟着他这蹭吃蹭喝,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吃啥都好吃,看啥都新鲜。
想着不禁更加羞愧,可惜我没带多少现金出来,钱都在手机里,手机却在虞梓安家的米缸里……这样一想,说话更加硬气不起来,只能嘿嘿傻笑两声,说:“我嘛,估计除了胃口好,也没什么别的优点了。”
“这个优点优势还是很明显,至少不会因为选择吃什么的问题和男朋友吵架。”虞梓安笑道。
我“嗯”了一声并点了点头以表示赞同以及接受他这种夸奖,含蓄的放下了手里的点心。
风从湖面吹来,穿过窗户,扑到我们身上,能感觉得这风带着一丝湖水被阳光晒过的腥气。阳光斜斜的摸到木质的窗户上,有种粘稠的质感,一瞬间,我走了神,仿佛能听见周围所有的声音,人声、车声、诵经声、音乐声、风吹叶子的声音、犬吠声、房檐上悬挂的铜制风铃声……但是一瞬间,我又听不真切了,耳朵里只听见虞梓安的声音说:“厨师应该上班了,我们点菜吧。”
“这顿晚饭吃得有点早。”我回过神来,戏谑道,“我觉得今晚我得再吃份宵夜。”
“行,晚一点我再请你吃宵夜。”虞梓安却一本正经的说。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本来只是想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哪知道这个人什么都能当真。
“没事,你也难得来一趟。”虞梓安仿佛觉得这样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我不吃宵夜,减肥。”我只好撒个小慌,来避免晚上再见面。
“刚刚你还说你胃口好。”虞梓安仿佛看穿了我的小把戏,他笑着说,“你放心吧,吃不穷我,我们这小地方不比大城市,吃饭没那么贵。”
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想得是该和他保持距离,可这话怎么能说得出口。
我心里上下翻滚,虞梓安却点好了招牌的素菜。
凉拌藕片薄如蝉翼,清爽可口;琥珀菜心晶莹润泽,咸鲜带甜;凉拌三丝色泽艳丽,清脆回味;素鸡素鸭入味弹牙,滋味非常;素肉串鲜香味美,口感丰富。
除了素菜,虞梓安还点了份素煎饺和绿豆粥。
这顿饭可真是把我给吃撑了,完全把早上和中午的份也给吃回来了。
虞梓安最后看着我说:“真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吃。”
我听到这话,把送到嘴边的绿豆粥艰难的放了下来,告诉他我只是消化快,容易饿而已,并不是我馋嘴……虽然这话说着我自己都不信。
看着天色渐晚,风渐凉,一桌桌的慢慢坐满了客人,我擦了擦嘴,尽量淑女的告诉虞梓安我已经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