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他被当成了某种心理疾病严重的可怜患儿。每天都要吃一些奇怪的药片,时不时需要和心理医生谈一谈也就罢了,伦纳德的反应才是最让他受不了的。
这位士兵坐在禁闭室,沉默的听完一切,呆滞而痛苦的弯下腰,用手掌掩盖住了自己的脸,他的呼吸快速而急促,又像是在憋笑,又像是在抽泣。
他不知道该怎样做,他感到庆幸,感到狂喜,他的孩子失而复得,他的孩子聪明到向半神借了一套保护自己的盔甲,又坚强到自己走过了那片处处蕴藏死亡的险地。
他又感到后悔,感到强烈的自我唾弃,没有一个父亲能比他更加失职,当他的孩子终于归来,期待一个拥抱的时候,他却向他投出敌对,他竟然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这些剧烈的情绪冲突让他脸上短暂的显现出茫然来,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只能遮掩住自己的表情来,被动而无力的坐在禁闭室中央的桌子前,像一具断线木偶。
由于之前过于激烈的冲突,伦纳德不可能现在去见西格玛,心理医生一定会要求隔离一段时间,何况他现在身处马克辛边境的禁闭室……沙伦将军也不可能放他去见自己的孩子。
但他还有一种办法可以联系上他的孩子,可以递送过去那份迟到的,不知是否有用,但绝对真挚的安慰。他拿起桌上,用来写检讨的笔墨,他的笔在纸上停顿下来,抬起,又停顿下来。
大小不一的墨点和泪痕洇染在一起,凌乱的勾画出一片破碎。
西格玛一直觉得这位父亲是个性子不算太热情,也并不是非常居家的人。但现在,这种近乎无微不至,时不时就从马克辛边境寄信过来的行为是真的把他吓到了。
在他刚转到医学院的时候,伦纳德的第一封信就已经到了,之后就是德布罗意先生也过来了,由于伦纳德离得太远了,由德布罗意暂时出任他监护人的位置。
说起德布罗意先生……正如西格玛所预计的,他果然被伦纳德揍了,但西格玛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还养着那只伯劳鸟,按照德布罗意先生一开始对幼鸟的嫌弃,和之后多少拿小伯劳作为“教学道具”的态度来看,西格玛还以为这只鸟会被“放生”呢。
光翼伯劳的成长期大约一年半,西格玛正好错过了它童年的大部分,不过这只鸟儿还记得西格玛,再次见面后直接跳到了他的肩头,很亲昵的啄了啄西格玛的耳廓,又炫耀般的张开翅膀,展示自己腋下的几根色泽明亮的羽毛。
小伯劳还没有成年,这些羽毛就已经很漂亮了,这明显说明这只鸟儿体质很好,看样子德布罗意对这只鸟儿是花了心思照顾的。
想到这里西格玛突然又想到了那只跟随自己横穿大漠山羊,山羊跟着他东奔西走,骨瘦如柴……他很想要求德布罗意先生帮自己把利普从马克辛边境带回来,毕竟没人能保证利普不会在大降温的时候沦为一张羊皮毯子。在他心里,利普算是第二名动物同伴。
他觉得这个计划初步可行,一方面利普只是一只普通山羊,在边境不算贵重,另一方面德布罗意绝对有能力和条件把利普要过来。但西格玛觉得让自家先生跑那么远,只是为了去拿一只山羊,似乎不是很道德。
幸好,佐恩很快来看他了,他告诉西格玛,那只山羊和那只骆驼现在都登记在伦纳德的军籍下面,它们过的还不错,伦纳德经常去喂养它们。
当然,一位父亲也会睹物思人的。佐恩微微垂下眼睑,没有多提这些。
“你怎么会来这儿?”西格玛继惊喜之后就是惊讶,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面对佐恩有一种奇怪的坦率,似乎所有话都可以脱口,所有思绪都能直白表现的坦率。
“因为暑假结束了,我在学院上学。”佐恩用带有误导性的语言解释,“我没有出生记录,但单就骨龄而言,说我三十岁了也可以。”
精灵一般三十岁入学。
“我忘了你实际年龄比看起来大,影舞者也需要学院的学习吗?我还以为你们的传承隐秘到不需要去学院呢。”西格玛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开心,“学院超级漂亮的!纪念碑公园,博物馆,大图书馆,天文馆……都是超级有意思的地方!”
西格玛对学院如同后花园一样的熟悉,提起这些如数家珍,源源不绝,佐恩静静的听着,极为认真,最后居然拿出纸笔记了些笔记。
“我现在就是不能离开医学院,不然可以带你去好多地方玩儿!哦,还有伊林!他是幻术系的,是我的朋友,他对那些餐饮店特别了解!要是论吃,我对学院的熟悉远不及他。”
佐恩静静的听着,他看着西格玛神采飞扬的眸子,脑海里不由得回忆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很奇怪,沙伦姐说的那些特征,似乎并没有在这个孩子身上停留,他还是本来的色泽,仅仅有一些更为轻微的改变。
这无关紧要,佐恩想着,哪怕用着伊克斯派克特的身份,西格玛都还是西格玛。
西格玛在医院里一直待到了寒假开始的时候,这期间他近乎什么都没干,最多只重新刷了刷小伯劳的好感度。但这里毕竟是医院,还有别的患者,还需要保持卫生,还需要注意安全,就是看在德布罗意的面子上,这种凶悍的鸟类也不能陪他太久。
这段时光对于他而言非常无趣,无法出门,没有书籍……荒废时光。
他重新适应了安全的环境,适应了阳光打在脸上的感觉,适应了温暖和和平。只有在偶尔的几个午夜,从噩梦中惊醒,才能让他回忆起那一段身在异国的经历,才能让他发现那些令人战栗的细节还没有被遗忘。
终于,寒假开始了,而这也代表着育英计划又一次开始了,德布罗意不太愿意让他再度被厚重的知识淹没,但西格玛觉得自己的“静养”实在是已经足够了。他除了德布罗意的召唤知识之外,感兴趣的东西实在也太多了,于是,在他的主动申请下,他搬进了德布罗意的宿舍,并又一次回到了课堂上。
“你暑假的时候去哪里了?”伊林在大厅一把捉住了西格玛,他气鼓鼓的质问道,“你先生什么都不说,一副抑郁的模样,你叔叔出去搞学术了,而你甚至没有给我写一封信!不是说好了要一起逛遍学院吗?”
“不好意思,我之前生病了。”西格玛无奈的举起手,他熟练的说出自己准备好的谎言,并且把话题引开,有些事情不应该让孩子知晓,“没有写信是我的错,不过以后我就可以自己给你寄信了!我有了一只信鸟,是光翼伯劳,它马上就成年了,可以寄信了。”
西格玛的借口足够完美,但这不一定能瞒过伊林,如果斯维尔先生教的够快的话,那么伊林应该已经学过简单的测谎技巧了。
伊林从来不缺少细腻和敏锐,这个年纪觉醒幻术天赋,就证明了他甚至比一些给西格玛看病的心理医生还要更为敏锐一些。那场不幸的“火灾”锻打出了一个多么敏锐的灵魂,他天然的对一切悲剧心细如发。
不过,现在看上去伊林对于伯劳鸟更感兴趣,对于北地的孩子而言,拥有一只信鸟就类似于有了一部自己的,能发短信的手机,在这个通讯不畅的世界里面很值得炫耀了。
“哇!你先生对你真好!我家先生现在连通讯术都不肯教给我,并且通讯术距离一远就没办法精准定位到个人,只能广播了。我也想要一只信鸟啊!”伊林大声的抱怨道,他拉起西格玛,找了个地方坐下,“我今年的育英可以选修一门艺术类或者语言类了,斯维尔先生建议我选择海妖语,但我知道他只是缺个翻译而已。那些艺术类的东西又让我很纠结,乐器,舞蹈和绘画我都不太想报,雕刻和建筑……幻术系学这个的太少了。”
“多门语言多条路。”西格玛无比认真的说,他现在彻底的了解了语言有多么重要,“并且……仅仅是个人建议,别学雕塑,我不喜欢它。”
谎言面具师简直成了他的一个心理阴影了。
“我再想想吧,你今年是感知系还是数学系?”伊林询问。
“没有,我今年是完全自由选课,德布罗意先生没给我任何要求,就让我注意健康。”心理健康,西格玛在心里补充道。
“连必修课都能选,这么好?”伊林有点酸溜溜的说,但他的语气立刻转变为担心,“看样子你暑假病得很重啊。”
“没事,都过去了,按时吃药,多晒太阳,没什么大不了的。”西格玛解释了一下,“但我每两周需要去找医生复诊一下,做点儿小调查什么的,可能有些周末没办法出去玩儿了。”
“那都不重要!”伊林立刻表示,健康才是第一位的,伊林不自觉的咬了咬下唇,在斗篷下面的手指微微握紧,这些细节让西格玛知道,他有点害怕。
在父母以灰烬的形式逝去之后,伊林很害怕死亡,很害怕离别,很害怕被抛下……
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呢。
西格玛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从容的把话题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