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还是那个学院,建筑典雅,绿化到位,虽然这个季节已经芳草萋萋。
老师们也基本上没有什么改变,课程都在正常进行着,西格玛走进感知班的那间教室,看着那些厚重的帷幕,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们,他放轻了脚步,却还是莫名的有点儿想笑。
“好久不见。”面带黑纱的艾丽弗冷淡的抬手打了个招呼,她边上的另一个孩子则带着怀疑的抽了抽鼻子。
“镇定剂的气味,还有助眠药,抗抑郁……医学院的病房的气味。”
“幻术的感觉……心理治疗……变成蓝灰色了……”
“他听上去很复杂,带着沙子的感觉,是沙尘暴。”
在窃窃私语中,西格玛觉得自己的底裤颜色都被扒出来了,他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镇定的对着艾丽弗打招呼。
“很遗憾。”艾丽弗似乎带着某种怜悯的情绪开口,她的口吻还是那种不讨人喜欢的高高在上,却没有那么的冷漠疏离了,“看样子你还是加入我们了。”
西格玛尴尬的站在原地,近乎希望自己能够夺路而逃。
“别担心,我每周都得去看心理医生。”艾丽弗摇了摇头,说了句不知道是安慰还是解释的话,“这个班里面的人基本上都是医学院的常客……感知敏感,也可以说是一种病。我们的天赋在毁掉我们自己。”
“我们的天赋,在毁掉我们自己?”西格玛重复了一遍,他突然想起了那些在境外看见的孩子,那些眼眸空洞的行尸走肉,他看着这些阴郁,但还充斥着希望的眼睛,竟然感到有点可笑。
这些孩子是多么不幸,在北地里,他们都是特殊的。这些孩子又是多么幸运,他们拥有自我,他们活着。活着……活着简直是一切的意义。
“不,天赋不能毁掉任何东西,只有人才可以毁掉人。”西格玛发出的声音很微弱,却带着一种笃定。
“只有自己,才能毁掉自己。”另一个明亮的声音响了起来,西格玛顿了顿,转头看向发声者,在门口和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对上了目光。
伊林的监护人,幻术系的斯维尔先生。这位先生在腋下夹着一沓厚厚的材料,西格玛依稀看得出那是病历本,而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似乎第一本就是自己的?
“孩子们,都回到座位上去吧。我听说这届感知班的心理问题不那么严重,所以直到现在才让我过来,可这么一看,你们的问题还是蛮严重的。”斯维尔先生拍拍手,脸上带笑,他摇了摇头,又看向了西格玛,“小西格玛,这节课可能不太适合你,伊林今天没课,你们可以出门转转,但别错过晚饭。”
西格玛还在盯着那份疑似病历本的东西,但斯维尔先生已经把他推出了门外。
没错,那一沓就是病历本,第一本……也确实写着西格玛的名字。
西格玛站在教室的门口外面,有点不安,又有点释然。
他以后不太想再去感知班了,里面那种安静而又小心翼翼的氛围,太压抑了。
这个时间点,伊林没有课,大概还在睡懒觉吧?德布罗意先生今天得去给召唤系上课,很忙不方便打扰。佐恩……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根本就不知道在哪儿,现在放假了,说不定根本就不在学院。
去邮局,给父亲写信吧。对了,也不知道小叔叔在灰谷过的如何?
西格玛算算口袋里面的零用钱,拿不准要不要给莱布尼兹写信。
虽然现在父亲给的零用钱特别多,一副要宠坏自己的样子,甚至先生都时不时丢过来几枚银币……但跨国的邮件真的很贵啊!
小叔叔什么时候回来?话说他到底知不知道出的这档子事儿?
灰谷,中枢区,鸽阁。
莱布尼兹一脸期待的走过信件分拣装置,在雾霭和机械运转的噪声中熟练的拐了几个弯,找到了第四十八号柜台。
“米塔尔·莱布尼兹先生?您又有论文了吗?”柜台后面的精灵迅速起身,在这个全民热爱机械学的国度里面,北地的米塔尔也是有那么几分名号的,这不仅是来自于“莫氏拼接”,更是因为最近这位教授的一系列新论文。实际上,现在已经有些家伙自发的称他为阁下了。
“不,我这次是来取件的,我在北地的兄长给我寄信过来了。”莱布尼兹非常开心的回答,他的左眼闪烁着温和的目光,右眼却被一堆镜头覆盖住了,这些镜头被两根皮带固定在他的眼睛上面,高倍数的镜片厚重而凸出,远远望去有些接近于一位宝石工匠。
到达灰谷后,他的右眼视力恶化的格外严重,这里可不比北地环境那么好。比如今天,看这雾霾的成色……哈,张嘴喘个小时管饱。
“噢?我看看取件号……这个开头,应该是四号箱的,这份邮件超重了,近乎是一份小包裹了。”柜台后面的精灵取出一个鼓起来的包裹,他笑了笑,带着一种玩笑的口吻猜测,“不是论文吧?没听说北地最近出了什么轰动性成果啊。”
“咦?”莱布尼兹也有点奇怪,他在柜台上面登记完毕,用一个微型工程包做了把拆信刀,干脆利落的划开了信封的封口,当场查看起来。里面有整整十几页的信纸,写的密密麻麻。
入目的是自家哥哥的笔迹,这封长信似乎写的非常小心谨慎,除却一些措辞上的涂改,甚至连笔迹都娟秀了不少。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出现在莱布尼兹心里,他嘴边的笑容消失了。他拿着信,一言不发的离开柜台区域,在街边找了个不影响人的角落。
“我亲爱的兄弟,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是关于西格玛的,但请放心,西格玛已经没有事了,他现在在学院,由德布罗意看护,很安全。”
莱布尼兹花了十几分钟才看完这封信,他不得不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来稳定自己的血压。他的脸色青青白白,来回变换了几次。
等到他最终阅读完了信之后,这位机械师深呼吸了几次,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里还紧握着那把临时组装出来的拆信刀。
不,他现在没办法把它还原成工程包,他的手有点抖。
这位机械师离开鸽阁区域的时候,脸色阴沉,腋下夹着一沓纸,手上还握着把刀。路上的精灵和矮人们纷纷避开他,甚至有一位侏儒在注意到这位持刀客穿过雾霭出现之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次日,有三封长信被莱布尼兹发出,两封寄往北地,一封下落不明。
一周后,北地,马克辛边境,军营。伦纳德看着那封来自灰谷的信件,有点不想拆开。他头痛的捏了捏自己的两眼中间,为自家弟弟的脾气而叹息,他差不多能猜到这里面的内容。
于此同时,学院的德布罗意也在一封同样的信面前纠结,他犹豫再三,深吸了一口气。
大约三分钟后,德布罗意惊讶又无奈的抬起眉毛,他侧过头,看样子今晚西格玛得吃惊了。
西格玛这个时候正在和佐恩在学院里面玩耍,对于自己这位同伴的行踪,西格玛已经彻底放弃好奇了,反正佐恩来德布罗意的宿舍找他的时候,他一般也正好有空。
或许是职业特点,佐恩很擅长“解锁隐藏地点”,门锁坏了的天台,永远空旷的自习室,可以进入的无人仓库……今天他们到的地方是一个开放但少有人知的天台,这里可以一览大半个学院广场,背风又幽静。
拿出毯子往地上一盖,俩人从背包里面取出午餐盒子和罐头,西格玛有些好奇的问佐恩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我比较擅长传送法术。”佐恩这样回答,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自己的短剑,帮西格玛打开罐头。
每次西格玛看见佐恩如此熟练的把沉重修长的短剑当工具小刀使用,都会多少带上一点儿羡慕。虽然他知道佐恩对于刀具的依恋多少是有点不正常的,正如自己在回到北地之后,对于画符文有着几近狂热的迷恋一般。
佐恩没有看向西格玛,但他用余光就能明白那双眼睛里面在想什么,灰色头发的孩子沉默了一会儿,引开话题般的开口,“我其实不常在学院的。”
“我猜也是,你不会假期都留这儿的,你又不参加育英。”西格玛摇摇头,“你应该很忙吧?我听先生说,影舞者可不是什么悠闲轻松的传承。”
“还好,日子总比在境外好过。”佐恩很平静的回答,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把西格玛噎住了。
想了想佐恩的经历,西格玛不得不承认,或许现在的日子是佐恩过的最好的日子,他突然回忆起来一件有些久远的事情,他隐约记得谁提过,那不是什么好事,但他看了看佐恩,最后还是坦诚了自己的好奇。
“我记得因斯派尔还是奇穆尼说过,一个新叶计划。”
“那是一个人类制定的计划,关于如何有组织的筛选,驯化,奴役,利用,屠杀非人类的智慧物种。”佐恩回答的很流畅,他想了想,觉得这样说不太严谨,又换了些措辞进行解释,“你应该在人类和半人族的边境上见过被驯化的半人族幼儿,或者,至少见过奴隶。”
佐恩一说,西格玛就想起来了,他微微咬了咬下唇,这种回忆已经不能让他感到强烈的畏惧了,但佐恩话中隐藏的东西可以。
“那些人……也那样对精灵?”西格玛闭上眼睛,有点畏缩和后怕。
“我们被集中起来,训练,工作……”佐恩笼统的描述了一下,而他简单的话语却让西格玛想起了二战时的集中营,“我是很幸运的。”佐恩话少,没几句就不说了,只用这句结尾。
幸运的活了下来?
西格玛想着,不由得开始怀疑有多少精灵死在人类手中。他没注意到这句话被他伤人而直接的问了出来,他对于佐恩,有些过于坦诚了。坦诚到他反应过来之后慌忙捂住嘴,在脑海中搜索着什么话能够带偏这个话题,或者显得这句话就是个愚蠢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