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玛的壁画进展很一般,精工出慢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的精力确实被晚上翻看符文字典所占据了。那些完全陌生的知识并不容易,哪怕他写下它们的时候有一种特别顺手的感觉,那也终究是陌生的知识。
他没有什么特别合适的借口去借蜡烛,和兰姆珀牧师又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为了尽可能远离教堂内部纠纷,他和其他的牧师更是点头之交,没有任何比较深入的谈话。
兰姆珀牧师也并不是个纯粹的傻白甜,只不过他的信仰让他不会轻易怀疑西格玛。
每到周末,西格玛就会去艺术品商店,香料店等等地方收集一些可以用于附魔的材料,他也会在白天走出镇子,凭借自己背过的几本植物图鉴找一找合适的材料。
这里的气候和北地差异太大,图鉴上能对应上的很少,反而是很多植物,西格玛能凭借上辈子的知识把它们认出来。这里的进化树和地球非常像,仿佛只是个“魔法化”了的地球。
这些现象令西格玛非常困惑,他记得小麦的诞生非常曲折,一粒小麦和另一种小麦杂交出二粒小麦,又和山羊草杂交成了小麦。
这里的小麦和地球小麦简直一模一样……绝对不可能没有任何关系。
从地球来的,不止我一个。
每当看见这边的动植物的时候,西格玛都会这样想。
自己是灵魂……或者说意识过来的。而它们带着身体一起过来,小麦,松树,老鼠,野兔……地球上经历了那么多次的物种大灭绝,那么多次的物种大爆发,那么随机的进化……不可能这边正好和地球一样。
但每到这时,西格玛都会觉得格外的孤独。
枕着陌生的土地,仰望着陌生的天空。周围都是家乡的物种,却只有自己,被丢到这个世界上来还带着自己的意识。在这片异乡的文化里面,真的是很难不感到孤独呢。
二十年之前的一切,宛如幻梦。
“伊克斯帕斯,长恩,库库亚缇……”西格玛在口中默念着,带着一点迷茫。
他不信伊克斯帕斯的话,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把自己丢到这里的,他不知道该去仇视谁,甚至不知道是否要去仇视。
某种意义上,让他背井离乡的人,或许是给了他新生的人呢?
他到底是地球上那个犯下大错的生物研究员,还是这边的这个,因故被丢到人类中部,伪装成人类的精灵幼儿?
可能是因为经历过从地球被丢到这里,西格玛发现自己没有如同怀念地球的那般怀念北地。他偶尔会想一想德布罗意先生和伦纳德会多么着急多么绝望,却并不特别担心。
在北方,在山的那边,森林的那边,平原的那边沙漠的那边……他会回家的,他能回去,伦纳德,德布罗意乃至更为年长的艾尔莎女士,他们等得到他。
而在星空之上的地方……他还回得去吗?
西格玛摇摇头,把迷茫和恐惧都从脑海里抛去,把目光从天上转移到北方。
从小镇外晃悠回镇子里面,西格玛慢悠悠的散步,本能的把目光游移在适合取景的地方。伊克斯帕斯捏出来的人明显有着敏锐的艺术直觉,类似西格玛自己能看出来一个公式有多美并且移不开目光一样,伊克斯派克特会本能的记忆那些值得一画的场景。
比如那晚守夜的牧师?
西格玛突发奇想,用刚刚结的薪水去买了一幅尺幅较大的画布。
欺负人家那么久也不太合适……抽时间给画出来吧。
毕竟,这年头好人可不多啊!
西格玛叼着一根草枝,溜溜达达的沿着街散步。就算他成为了教堂画师,也不走那些小巷……这种流动人口比较多的镇子,万一在小巷里遇到什么缺钱的外地旅客……那就麻烦了。尤其是佣兵工会附近,小巷里面尤其危险。
这年头的佣兵和劫匪也没有太多差异啊!想想自己要成为那样的人,真是伤心。
而此刻,西格玛口中的好人先生……
兰姆珀牧师正在清点自己手中的“善款”。
“对那些过来蹭仪式食物的孩子,最后是怎么决定的?”兰姆珀语气很冷淡,“他们愿意信仰巢神吗?”
“有个孩子的母亲信仰藤神,不愿意改信。”守门人恭敬的回答,他弯曲自己的脊背,显得有些佝偻的样子,“他们居住在流民区,没有固定居住点,我们没办法清缴他们的财产。”
“增加他们的暂住税,强制那孩子来打扫教堂,在这个月底之前,让他们主动离开这里。”牧师平静的合上手里的钱匣,“安亚那镇不需要异教徒,我们对待他们不能有一丝的松懈。说道藤神……那个神像底部的铭文,牧师长查到了吗?”
“没有,牧师长一无所获。他只通过神像的一些细节判断那不是附近信仰藤神的国家所崇拜的形象,认为它可能来自更远的地方。”守门人保持着自己的恭敬姿态。“那神像已经不再散发出橡木的味道了。”
“看样子这件事他还是会推给我。”兰姆珀牧师点点头,“果然那神像上是应当被赋予了时间减缓一类的附魔,这种附魔应该已经是很久前的东西了,进了巢神的神殿,附魔失效也有可能。你下去吧。”
兰姆珀的目光微微闪动两下,他突然又叫住了守门人。
“派克特回来后,你叫他来见我一下,我再问问他神像的事情。”
西格玛回到教堂后不久,就被牧师叫走了。
他现在也和这位牧师熟稔了不少了,一起随便聊一聊更是常有的事情,牧师多多少少也打听了一些他以前的事情,总是被西格玛绕开,恐怕再这样继续几次,他就会有些怀疑了。于是西格玛也准备透一点口信出来了。
“这雕像就是我随便捡的,我在落谷附近,原本是打算画一些山峰和森林的。唉,不瞒您说,我其实不太愿意谈起自己的旅程。”西格玛装作一副纠结的样子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您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并不是一个特别职业的画家……”
西格玛添油加醋的描写了一个骑士家族里不受重视的次子,是如何为了艺术愤而出走的。
他省略了很多细节,一方面是自己对人类国度的了解不够,怕出马脚。另一方面,派克特作为一个叛逆少年,是不会愿意说太多这些过程的。
“我之前都是绘制城市和人像的,但捡到这个神像后,就越发喜欢画山水了。这也是让我不安到来向您求救的原因之一。”西格玛再次把话题引回神像上,“我不知道是我想多了,还是那东西确实对我产生了影响,但既然巢神还指引着我的心灵,我想这些都不是大问题。”
这是侧面说明自己接下工作的原因,喜欢出镇闲逛的原因,顺带展现自己的虔诚。
“所以什么钱都不是问题,只要巢神的光芒还在照耀我就好。钱不够总能再挣的嘛。”西格玛露出一副毛头小子的大大咧咧,顺便隐晦的表明,派克特背后的“家族”或许是个不差钱的主。
扯虎皮做大旗,反正如果真的能查到“伊克斯”这个姓氏,西格玛可以跪下来。他在北地那么多年,连学院的大图书馆里都没有看到哪位半神的真名堂而皇之的出现过。
人类国度里,连八正神都只有神职人员内部清楚呢。
“别担心,人的审美是会改变的。”兰姆珀安慰道,“区区一个神像,还不足以改变人的审美。”
那可不一定,附魔了幻术的神像,接触足够久就能做到这点。西格玛在内心深处这样反驳,表面上却做出一副顺从的样子,连连表示这样我就放心了。
如他所料,这个教堂里并没有能使用元素视野的人,因为至今都没有人来问他袜子上的那个治愈符文。
一次性的这种符文,在元素视野里可是非常鲜明的。
看样子他在神像上做的那点小手脚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能看得懂精灵语……如果有的话,至少第二个小手脚能起作用。
西格玛在内心深处露出了一个看好戏的微笑,面上则和牧师谈论起艺术来。
他一个在地球网络里生活了四十二年的人,想绕晕一个生活在这里的牧师……太容易了。哪怕是北地学院教授,那些活了三百多年的老家伙,西格玛都能在话里面夹杂一点私货。
打工了一个月出头,西格玛终于凑合出了第一份的附魔材料。他打着自己有一些调颜料的秘方的借口,去找厨房借了两个碗,为了让这事更不惹人怀疑,他还拉来了兰姆珀,帮他打下手。
为了让事情更加天衣无缝,他确实把那堆混合物过滤之后调进了油彩里面,看上去油彩鲜艳了一些,本质上却是西格玛拿伊克斯帕斯的油彩替换了原本的油彩。至于那些被调和了稀奇古怪的东西而变“脏”的油彩,周末随便往公厕里一倒,完美。
哦,谈起这个,西格玛就不得不吐槽一下这里的公厕。苍蝇和恶臭都是小问题,从进镇子后他都已经习惯了这个年代人们的卫生状况了,但你们能不能处理一下这边的厕纸?毛茬硬的都能割破手的厕纸你们是怎么用的下去的?
别说这种质量的厕纸还只有教堂提供,镇子其他地方都角落里的一个简易木桶。
他宁可去野外用树叶子好吗?
最近他身上的烟味消散的也差不多了,他又有了一个新发现。
这个地方的昆虫……可以隔着一层衣服咬人!
长袖长裤都抵挡不住了啊啊啊!这边的虫子比六月份的蒙古草原恐怖多了!
没有花露水,没有蚊帐,西格玛最后在镇子外面采了一把艾蒿拿进了教堂。再次麻烦了牧师,两人上上下下把那个阁楼熏了一遍。
“你以前的生活一定很富裕。”兰姆珀这样评论,“你在之前的旅行中,一定在旅店上花费了大钱。”
“野外还都可以接受,并且我的同伴是个大烟枪。”西格玛随手梳了梳头,“旅馆我确实接受不了,他们的床单上的臭虫让我战战兢兢的。我宁肯睡铺草,这样只要长晒就不会有大问题。当然,这也是我不喜欢阴天的原因之一。我刚刚离开家的时候,住在旅馆里,半夜被一只半个手掌大小的蟑螂吓到夺门而出!然后就遇到了我后来跟随旅行的商队,商队护卫拎着蟑螂触须把蟑螂丢出门外的时候,我觉得他简直救了我一命。”
编故事很简单,这个故事来源自西格玛在酒馆看到的一只巨型蟑螂,幸好那时他完全吓呆了,没有来得及做什么过激反应,蟑螂就被老板娘一扫帚扫地出门了。
“哈哈,我想象得到。”兰姆珀笑了笑,“你家一直没有这些昆虫?”
“我父亲有几件附魔产品……唉,老家伙年轻时毕竟也是杀过几位邪教徒的,有个能喷烟的壶,驱虫很有一手。”提到附魔产品,西格玛的语调微微的压低了,“那个讨人厌的老家伙,什么好事儿都只想着我哥,啧,我还得时不时自己去找仆人,才能给自己的衣柜除个虫。”
他的话语中除了抱怨,还多少有一些亲近,语调中虽然不喜欢家族,却又多少有点为其自豪。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喜欢厌恶自己父亲的人,他所设想的人设中,伊克斯派克特是一个更加复杂立体的人物。
而这句话在兰姆珀耳朵里,含义就大了。
只要请求,就能用附魔产品去给衣柜除虫……这位次子恐怕是受宠而不自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