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应该怎么办?”铁匠伯伯说,“我们赶快派人去给恒烛报信吧,请他救援。”
“可是太远了,”草药婆婆提醒说,“从我们这里到羽京,要一天一夜呢。等那边派了援兵来,再赶到狄麟,早就来不及了。”
“不如村里人都跟林檎一起去,带上武器……”接生姑姑建议。
“有用吗?”纺织嬷嬷问。
没有人说话了。他们只是一些山民,对方却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堡。再说旧氏族本来就没有新氏族那么好斗善战。
“我看就算林檎不去,那个领主也不敢当真把兰泽怎么样,”铁匠伯伯想了想,说,“兰泽毕竟是恒烛的继承人。新氏族要是敢害他,我们必定不会轻饶他们,这不是等于挑起新旧氏族之间的战争吗?这样事情可就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新氏族有什么不敢的?”纺织嬷嬷说,“我看他们早就想挑起战争了。我们只是不知不觉,就被推到了那个……‘历史的十字路口’,现在我们往哪里走,对未来都有决定性的影响。”
“真是的,恒烛一开始就不该派兰泽来出使,”草药婆婆低声叨咕,“明明知道新氏族是难啃的骨头,他怎么不派自己的儿子九彤来呢?我看那小子倒是野心勃勃的,什么政事都想插一手。现在倒好,让新氏族抓住了兰泽当把柄,这该惹出多大的麻烦。”
“你这就扯远了,怎么能怪恒烛呢?”铁匠伯伯不服气,“兰泽是首领的继承人,重要的使命不交给他交给谁?九彤只不过是恒烛的儿子,他再有野心又能怎么样?”
“怎么样?他就是想当继承人,你看不出来吗?恒烛又那么向着他,你知道他心里没想过把位置传给自己的儿子吗?”草药婆婆毫不示弱。
“是啊,恒烛就是太照顾自己的儿子了,”接生姑姑叹了口气,“九彤的妈妈死得早,恒烛又那么爱她,所以总是对她留下的儿子疼也疼不够……”
“好了好了,”祭司仲蓬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们是不是真的老而朽矣了?啰嗦的话说了这么多,不要耽误时间了好不好。还是听听林檎的意见吧,”他转脸看了看她,“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我,我也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林檎为难地抿了抿嘴唇,“可我总不能不管兰泽。”
几个长者都担心地望着她。
林檎空咽了一下,艰难地说:“所以,我可能应该去狄麟走一趟……”
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他们都为她的处境难过。
“孩子,或许我还有一个办法,”仲蓬忽然想起了什么,“我的法术是不够强了,不能直接帮你摆脱困境。可是北方离我们最近的旧氏族部落还有图虞,它的首领拂英是一位本领高强的幻术师,和大法师杜埃是兄弟的,如果现在能找到一个人帮你,那就是他了。”
“我们还来得及找到他吗?”林檎满怀期望地问。
“骑马送信怕是不够快了,鸟儿飞的话,差不多三四个小时倒是能到他那里。我可以挑一只鸽子,给它施好咒语,让它直接飞到拂英的宫殿里找到他。然后就要看他能不能用法术做点什么了……”
林檎眼里希望的光有点暗了下去,“那就是说,还是不能确定他会救出兰泽了?”
“我想他会的,”仲蓬安慰她,“他是旧氏族的一位大首领,和你舅父的关系又很好,他会帮忙的。”
她低下了头。虽然多了一个救援的可能,可那毕竟只是个可能而已。她总不能因此就留在村子里静观其变。
大家好像都看出了她的心思。仲蓬又开了口,这回他的声音忧虑了很多,“林檎,你要想好啊。你真的要委屈自己、去狄麟吗?虽然只是一个晚上,但是要想一想它会留下什么后果。如果你因此有了孩子呢?到现在为止,我们当中的每一个孩子都是父母相亲相爱而出生的,还没有一个孩子是违背母亲的意愿而孕育出世的。你是一道门径,你不怕把一个悖逆的孩子带到这世上来吗?”
林檎的脸有些发烫,“没有女神的祝福,是不会有孩子的……如果有拂英帮忙,就算我去了,我和兰泽也都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如果不幸,得不到他的帮助……那我要是没去,兰泽不就没有希望了吗?他小的时候,是我带着他学会说话的,还是我牵着他、陪他练习走路的,现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害死啊。”
几个婆婆、姑姑、嬷嬷都擦了擦眼睛。铁匠伯伯和祭司也都不再说话,只是充满同情地望着她。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失,已经是中午过后了,现在出发的话,快马加鞭,最快也只能在黄昏之前赶到狄麟。
林檎走出了神庙。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阳光也被薄云阻拦,变得暗淡。
雯漪站在风中,面朝着远方。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来,“决定走了?”她对林檎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领主为你准备了识途的好马,我拴在了村外,跟我来吧。”
自从雯漪出发以后,云衷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他今天早上是不是有点太兴奋了,是樱桃酒喝多了吗?他事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忽发奇想、策划出这么一幕活剧。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看见兰泽开始,灵感就频频涌现。好像不是他在思考,而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往他头脑里灌进那些念头一样。
现在,他的理智有一点抬头,开始质疑他所做的安排了。他是不是做得太过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会不会让他没法收场?
假如兰泽的那个姐姐真的不来,怎么办?他真的要把兰泽的脑袋砍掉吗?
他不怕挑起事端。所谓的新旧氏族联盟,早就不被他放在眼里。旧氏族早晚要被新氏族取代、抹煞,一切落后的东西在先进的东西面前,都是这个命运。这是迟早的事。如果一个小小的兰泽能换来这场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兰泽也算死得其所了。
从另一方面来考虑,假如兰泽的姐姐来了呢?
这倒是真的有点值得他忧虑。根据现有的信息,她独身至今,会不会是因为她自己有某些局限?比如她的脾气可能很凶悍,或者容貌很抱歉,或者更糟糕……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他可就是一不留神把自己摆到尴尬的位置上了。
他端起罐子,喝了一大口凉水。
现在已经是下午过半了,如果她来的话,那么现在应该已经不远了。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在旷野上奔驰。林檎从来没有骑过这么快的马,她觉得它们真的就像在飞一样。
前面的一片树丛后面隐隐现出一座小山包。雯漪拽了拽繮绳,让她的白马慢下来。黑马也跟着减速。它们从疾驰改成了小跑,然后又转为缓步前进。
“我们到了么?”林檎看着周围,“前面那是什么地方?”
雯漪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是砾陵。”
她的态度还是很生硬。林檎眯起眼睛看了看她。她身上有些地方,让林檎想起了什么。要不是忙着琢磨自己弟弟的事,她早就会留意这一点了。
“你好像……一直很生我的气?”林檎抖抖缰绳,让黑马赶上几步,和雯漪的白马走成并排。
雯漪还是不说话,微卷的睫毛压得低低的。
“哦……我明白了,”林檎突然开了窍,“你是不是其实……中意你们领主?”
雯漪的手微微在颤抖。
看来她猜得没错。林檎叹了口气,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突然住了口,因为她看到雯漪的面颊上划过了一道泪痕。
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和雯漪哪个更不幸。
也许她们都很不幸。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狄麟领主。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能把雯漪这样美好女孩对他的感情丝毫不放在心上,还随意践踏,让她来传达最令她伤心的旨意。此人之恶劣,可见一斑。难得雯漪竟会为他倾心──这也真是应了那句话:“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两匹马已经走到了砾陵的脚下。林檎看到几个骑在马背上的武士,连人带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好了,”她听到雯漪的声音,“从这里开始,就由他们护送你回狄麟了。他们是领主派来跟我一起出使的,我不需要那么多人跟着,就对他们施了定身咒,让他们等在这里。现在我可以把咒语解除了。”
林檎不解地看着她,她知道雯漪是女祭司,自然会用很多咒语,这个并不令她惊奇,“可是你不跟我们一起回狄麟去吗?你要去哪里呢?”
雯漪看了看林檎,眼里的泪水已经干了,“你觉得我还有必要待在狄麟吗?我还没受够折磨吗?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我们的世界叫做仙境。我就是从这座砾陵的魔法之门来到人间的。只是为了这里的一个人。为了他,我放弃了整个仙境,背离了我的族亲。亲人都说我不可救药,可是当初我就是那么固执:我每天从这扇门里望到他的一举一动,那么认真,那么可爱,正像我要找的人。我又听到他的名字叫云衷,多好的一个“衷”字,让人想起‘忠心的,钟情的’。我就想,倘若他能看到我,对我忠心而钟情,那该有多好。可是我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得到了什么呢?现在我总算明白自己想错了,想要原路返回自己的世界去,不可以吗?你信不信,就算我不见了,他也不会注意的。”
她不等林檎回应,就策马向土丘上的一块白色巨岩走去。岩石像一扇门,缓缓滑开,露出后面黑漆漆的一个洞口,白马带着雯漪走了进去。她没有回头,巨岩又在她身后缓缓关上了。
在它完全关闭之前的一瞬,林檎忍不住有点想追上去、也进入门那边的世界,彻底逃开那个“忠心的、钟情的”云衷。可是她又想起了弟弟兰泽,于是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留在了原地。
僵硬的马背武士们开始活动起来,抖抖肩膀、转转脖子,他们一个个苏醒了。
林檎的黑马一声嘶鸣,自动向着家的方向跑去。武士们也纷纷策马追随在后,地面上晃动的,是夕阳给他们拉出的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