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第二天有精力去摆地摊,我们当天晚上照例早早就躺下,但怎么也睡不着,范三提议按照老办法催眠,爬下床拿了三张餐巾纸发给我们。照样是范三和萧阿轩两位率先进入梦乡。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晚怎么也提不起劲,总觉得的心里有一个见不到底的大洞,空空的,我突然很想念郑萍,那晚相见以后我再也没有和她约会过,因为手头很紧,不敢轻易约她。那晚的想念完全没有菲薄她的意思,可是我真的很想念,原因或许很简单——她是我唯一认识的女人——如果老鸭子不算的话,这种简单的、异性的温情毫无征兆地灌满了我心里的那个黑洞,我决定去郑萍房间里找她。
我起身下床时蔡亮在喊“琵琶”,接连喊了十几声,我问他怎么了,蔡亮说:“琵琶这个死女人怎么都不肯脱衣服。”
我暗自好笑,披着衣服出门去了。
穿过小区的主街道,摆地摊的、吃夜宵的、巡逻的,这些芸芸众生洋溢着人间烟火的气息,我两手空空,心思疲惫地穿行在其间,仿佛行尸走肉。
到了郑萍楼下,我抬头喊她,她很快就从窗户探出头来,歪着脑袋看半天才认出我:“华辉!你手机停机了,这几天你在干什么?”
“我在忙着创业呢。”我说到创业两个字的时候语调降低了八度。
“你上来我这里坐坐吧,我有排骨汤给你喝。”郑萍说着就消失在窗口。一双拖鞋的声音很快在楼梯里啪嗒啪嗒地响起,像被谁追赶一样,楼梯里也没有灯,让人担心她摔倒。很快她便将铁门打开,她穿着印有大灰熊的睡衣,丰满的身子依然让人心动,我跟着她爬上三楼进了她房间。
她的被子是蓝色的,有星星和月亮的图案,书桌上则摆着一叠书。
“你在自考吗?”我指著书堆问。
“嗯,我觉得好难呀,看过了怎么也记不住。你要不要喝排骨汤?我晚上自己炖了排骨汤,现在还是热的呢?”
其实刚才在楼下一听排骨二字我就已经咽了一口口水,毕竟很久没痛快吃肉了。
郑萍就去厨房打排骨汤,我在她书桌前坐下来,无意间看见她台灯下的镜子上放着一粒花生,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老鸭子给我的那些花生,这一粒不会就是那晚我分给她的吧?
她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排骨汤走进来,我接过来时就问她这里怎么有一粒花生,她说:“这是你给我的呀,我还没来得及吃呢。”
我想起那晚与她坐在火车道边上的情景。我记得有一段时间她双手撑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的,而那时候她的这粒花生放哪里呢?想必是已经悄然放进口袋里了。
“你留着它是想让这颗花生开出爱情的花朵吗?”我喝着排骨汤问道。
“我才不是咧!”郑萍急忙反驳。
憨憨的郑萍让我觉得很爱笑,她仿佛一个小孩。
喝完排骨汤后我和她瞎聊了一阵就起身回去了,心里虽有歹念,可不知道怎么去实施,好在一碗排骨汤喂得我灵魂充实。
回到小阁楼时听到蔡亮在喃喃自语:“琵琶,****妈的,快给老子进来!”蔡亮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厌恨,我把灯打开问他怎么了,只见他手里握着疲软的小弟弟,满头大汗,眼角还挂着眼泪,蔡亮突然哭了下来,他转过身去躲在阴影里说:“她们都不听我的了……”。
听蔡亮这一说,我害怕起来,他居然哭了,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哭过,我赶忙把灯关掉走过去拍拍他肩膀:“是不是创业压力太大了?不要担心啦,我们三兄弟一定能混出个名堂来的。”
蔡亮用手里的餐巾纸擦掉眼泪,哭过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我也在一种失落中渐入梦想。我很神经质地想起了皇帝李煜,这位亡国的李后主,当年是怎样一个心境?我心里也有一种山河破碎的感觉。
不知道蔡亮怎么了,最近有点异常,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阳痿?
第二天起来后,蔡亮没有任何异常,反而精神抖擞。他从床底下的包里找了一顶脏兮兮鸭舌帽,用手拍了拍就戴在头上,他说怕被那些城管认出来,今天要伪装好点。
打点好行头就出发了,在莲花小区的门口遇见了老鸭子,最近很久没去网吧了,老鸭子看到我们显出很开心的样子:“你们三个细伢子,发财了没有?”说完用她歪歪的嘴巴大笑起来。
蔡亮从包里掏了一包瓜母递给老鸭子,说:“我们最近在卖这个无壳的瓜子,你尝尝。”
“嗯,爽歪歪的香味。”范三帮腔说。
老鸭子笑着打开,边问这是什么东西。然后用很怀疑的眼光看着我们。
“你试吃一下,很香的。是瓜子。”蔡亮说。
老鸭子倒了一些在手心上端详,然后笑着看我们一眼,把瓜母送进嘴里,她嚼了几口说:“瓜子怎么没壳?”
“我们卖的就是没壳的,这样可以为顾客省下了很多时间,感觉怎么样?”蔡亮急切问道。
老鸭子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一些瓜母碎片从她嘴巴里伴随笑声喷出来。
“我每次嗑瓜子就是因为时间太多,你帮我节省那么多时间有什么用噢,你们三个细伢子,不干点正经事。”老鸭子说着就走了。
我们三人仿佛被老鸭子打了一棍,绝望地呆立于莲花小区路口。万万没想到,世界上有很多人是没有时间观念的,也有很多人穷得光有时间。
但无论怎样,还是要继续去尝试的,毕竟老鸭子只是老鸭子,这个城市还有几千万人呢,不一定每个人都是老鸭子那样想。
坐在公交车上,蔡亮转过头来说:“我们真的有点幼稚,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时间对大部分的人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巴不得时间过得快一点。”
范三也叹了口气,说:“是的,真正有时间观念的人根本不会去嗑瓜子。像美国总统,他肯定是不会嗑瓜子的。”
范三的例子把我们逗笑了。
我说:“真正会买瓜母的,就只剩下很懒的那部分人了,可是谁会懒到连瓜子壳也懒得剥呢?”
“还有一部分人会因为好奇来买的。”蔡亮说,“不知道究竟会有多少人。”
很快就到了上次摆摊的那个地方,由于今天来得早些,还有很多好位置,信心满满地铺开摊子。刚铺好时那个卖电动小狗的大叔也来了,他在我们边上蹲了下来,把地上的垃圾扔到一边,然后拿出一块布,在布上放一块很大的餐盘,然后把电动小狗放在盘子上,旋了开关后小狗就在盘子上来回走动了,黄色的绒毛、明亮的小眼睛、充满孩子气的叫声,那电动小狗招人怜爱。再回头看看我们的摊位,一张自制的海报上赫然写着“瓜母”二字。
有不少人都停在我们摊位前看热闹,很快诞生了第一笔交易,是一个小孩子,他从兜里拿出两个硬币买走了一包,蔡亮高兴地看了我和范三一眼,他眼神的意思是:“看,我们成功了。”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居然卖了近十包,已经有四十元的进账了,按照蔡亮当天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的说法,如果每日开销十元,那干两个小时就可以生活四天了,这种日子,太他妈惬意了。
心情终于放松了些。卖电动小狗的大叔今天的生意也不错,大家都开心得很,于是我就趁机找他拿小狗玩,我把小狗握在手上,感觉很温馨,就让它在手心上站着细细地看着它,蔡亮蹲在地上招呼客人,我伸手把小狗放在它肩膀上,让小狗走过他的肩膀,然后爬上他的脑袋,当举着小狗移到他后脑勺的时候,我感觉到了电动小狗似乎被一股磁铁的力量吸住了!
“蔡亮,你的脑袋有磁性啊?!”我惊讶地叫道,把手放开后那只电动小狗居然就吸在他后脑勺上了!
蔡亮转过头来说:“不会吧?”说完他也觉察到了,小狗就在自己的后脑勺挂着,我们又试了好几次,果然是蔡亮的脑袋有磁性,我把小狗放在范三后脑勺就不会被吸住。这个发现真的是太骇人了。难道蔡亮有什么特异功能吗?
原来。蔡亮脑袋开刀过,十岁的时候,大概脑袋里放了钢板,而电动小狗里有磁铁。
“我知道有钢板,但这么多年我都忘记这个事情了,也没用磁铁吸过。”蔡亮说。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特异功能,说不定你可以上电视去表演。”范三说。
“你倒提醒了我,我们其实也可以卖艺的,做江湖艺人,你想全世界脑袋有磁性的人能有几个呢?一定很卖座,而且,这比卖瓜子更剩成本。经济学上这叫靠山吃山。”蔡亮说,“所以,我们是不会走投无路的,哈哈。”他显得非常开心。
“蔡亮,钢板在脑袋里,你脑袋不会生锈吗?”我说。
“当然不会了,我这么爱思考的人,两块钢板估计程亮程亮的。”他笑着说。
蔡亮说“靠山吃山”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自己想去做鸭的念头。
我去做鸭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呢?
我不禁问自己。要是这次瓜母一包都卖不出去,或许我明天就会去做鸭。我心里居然涌起一股革命者的决心。
当然,眼下摆摊的利好事实已证明我无需妄自菲薄,蔡亮说他很快就能带领我们脱贫致富。
那天一共卖了五十多元,顾客以小学生为主,也有一些大学生——他们大多是我们的同类,大概是出于英雄末路的共鸣吧。
那天晚上到莲花小区最好的馆子去“用膳”——范三用语。蔡亮提议让郑萍一起来,我就把她也叫来了。蔡亮点了一个全鸭火锅,还有一些好吃的菜,啤酒也叫了一箱,很开心,像过年一样觥筹交错。
蔡亮敬郑萍酒的时候说:“郑萍,第一次和你喝酒,来,干杯。”说完仰头把一大杯就灌下肚子,“你也喝完啊。”
郑萍皱着眉头也把酒喝光了。
蔡亮接着说:“你现在没有男朋友,不如就在我们三个里随便挑一个吧?如果你喜欢帅的,当然是挑辉哥了,不过,论才气,范三是最有才的,我呢就是比较有商业头脑,以后说不准是中国首富,我们三人各有各的优点。”
郑萍脸蛋一红,变得有些忸怩,她说:“我才和男朋友分手两个月呢,暂时没想谈恋爱的事。”
“你为什么和他分手啊?有恋爱谈,不是很舒肤佳吗?”范三举起酒杯向郑萍敬酒。
“也没原因,就是他要走了,要去深圳那边造汽车。而我又不想到外省去。”郑萍说。
“造汽车?他好厉害啊。分手了挺可惜的,其实你应该跟他去的,外省没什么的。还不照样在自己国家里。”蔡亮若有所思地说道。
“外省肯定不一样啦,很多外省都没辣椒吃的。而且他在那边经常要和外国人打交道的。你们几个都是外省的,来这里不会很想家吗?”郑萍说。
我说:“我们的家就是国家。在哪里都一样。”
郑萍茫然地看着我们,显然没听懂我在说什么。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隐约觉得,我们国家这么大,大得让人觉得自己很渺小。也像一位永远离不开母亲视线的小孩,我说不清自己是厌倦还是感到安心。
那天晚上我们都喝得很醉,当天赚的钱都花光了,我酒量很小,饮少辄醉,是范三扶着我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