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在火车轰鸣声中醒来。
彼时蔡亮已不在房间,范三还在沉睡,他的嘴角还有一些辣椒油,是昨天吃小鱼留下的。我下床去洗手间,本以为蔡亮在上厕所,但那里并没有人。回房间后看了看床底,老D的门帘和瓜母都还在,可见蔡亮并不是去摆地摊。
我又躺在床上了,想睡却睡不着,只好看着天花板发呆。突然有个人从门口闪出来,他的头发很短,穿着一套很干净的衣服,鼻子上架着一副大眼睛,书生样十足。
“请问你找谁?”我从床上坐起来。
他先不说话,往前走了一步,进了房间,自顾弯腰去看摆放小鱼的那个本子,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把本子封面上的辣椒油拭去,再把本子翻过来擦背面的灰尘。
“你们怎么用我的诗稿垫食物?”他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射进我的眼睛里,我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来者何人我已猜出来几分,他想必就是那个旧房客。
刚醒过来的范三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回头看他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他没再用他深邃的眼神注视我,而是低头看他的诗稿,没想到他是个诗人,老D不是说他被警察带走了吗?难道写诗也犯法?
“房东说你不回来了,不知道你还要这些书。”范三懒洋洋说道。
“不能怪你们。”他头也不抬,用慢得让人难以忍受的语调说道,“我给你们念一首我的诗歌吧。”
他清了清嗓子,认真地朗诵起来:“祖先失笑”……
旧房客念完这首莫名其妙的《祖先失笑》后,脸上已挂满了眼泪。我竟也有些感动,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仿佛他来自另外一个故乡,来自另外一个国家。
也许,郑萍追问不休的关于外国人的那些问题该问问眼前的他吧——我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他拿下眼镜,用衣袖拭去眼泪,在书堆里挑了一些书,抱起来走向门口,然后他慢慢回头说:“剩下的书,麻烦你们转交给另外的三千位壮士吧,如果找不到他们就算了”。说完就走了,我跟着他的脚步出门,看着他从楼梯慢慢走下去。
蔡亮正好从楼梯走上来,他激动的神情把我拉回到了现实。他说他摸清楚了几点去摆摊,以及如何才能找到最佳的位置,他打算明天重整旗鼓。
范三把刚才旧房客来访的事情告诉了蔡亮,蔡亮立即爬出窗户,站到屋顶上去看,我也爬了出去,正好看到旧房客的背影拐过街角。此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仿佛他是我们一场梦里的人一样。
“他让我们把这些剩下的书转交给另外的三千位壮士,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范三也穿着内裤从窗口爬出来。
蔡亮说:“他大概有点神经不正常吧。要不怎么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一个让人十分好奇的人。”
“老D说他被警察抓走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这个旧房客成了我们一生的谜。
我站在屋顶回想他刚才朗诵的自己的诗歌,祖先失笑?到底是什么意思?也许又是诗人的疯言疯语吧,就好像“代替天上的老爷子,洗净生命”,就是诗人本身也无法说出个意思来吧。
至于我们的祖先,那是早已被遗忘的东西了。我们三人都没有族谱,家族上从来没有一个显赫的人物,生下来就在群山的怀抱里,可以追述的家族历史最深远的就是太爷的坟墓,在僻静的山野里,那就是我所能隐约感受到的最老的“祖先”了,他仅仅是一块墓碑。
“我还在我太爷的墓碑上撒过一泡尿呢。”蔡亮一脸茫然地说道。
那个旧房客是不是也在墓碑上撒过尿呢?要不他祖先为什么要失笑?
“我们没有祖先来保佑,难怪活得这么辛苦。”范三说。
要是我有祖先,或许他们正在地狱里忙的半死,阎王爷作为最高统治者,虽然在活人的脚下,但他一定在我祖先的头上。按照郑萍的思维习惯,我真想问问:外国人是不是像我们这样,天上、地下、人间到处都是阶级?
明天继续摆摊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城管抓住?我们就像一群小鸡一样,而城管则是老鹰。
蔡亮说:“我不内疚。自然界本来就是很残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