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花了若干时间激情澎湃地宣誓要创业,话题逐步深入的时候范三问道:“像我们这样没有本钱也没有社会关系的人,怎么才能发财呢?”此话一出,这个屋顶小阁楼陷入了一片死寂,彼时已是黄昏,在沉默中,不远处火车的汽笛声再次响起,仿佛催促我们去卧轨,以结束这种荒唐的发财梦。
当时蔡亮正好靠在桌子上,桌子上放着一包瓜子,由于沉默地可怕,蔡亮就不自在地把手伸过去抓了一些,表情木讷地嗑起瓜子来,这个未来将横空出世的商业巨子盯着瓜子壳看,紧接着眼睛发亮,然后大声说道:有了!
我们把目光投向他,这位商学院的高材生高兴地叫道:“我们卖瓜子去!”
按照蔡亮的说法,卖瓜子是一件被长期忽略的大生意,他保守估计中国大概有6亿的女性,扣除没牙齿的一亿幼女和老人,瓜子的潜在客户将达到五亿之巨!
“你想想,有哪个女孩子不吃瓜子的?”蔡亮说道。“无数的少女在嗑瓜子中流逝了自己青春,无数的妇女在嗑瓜子中消耗了生命最后的激情,当她们看着满地的瓜子壳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的更年期到了!问题出在哪里?你们想到了吗?”
蔡亮把我们问得哑口无言。我们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他嚼了几下嘴里的瓜子,用力吞一口后继续说道:“问题就出在瓜子壳上!瓜子有壳,极大地浪费消费者宝贵的时间,现有的这些瓜子商却依然把壳一起买给我们亲爱的消费者,这简直是在谋杀!消费者想在嗑瓜子的过程享受到快感却得付出双倍的时间和精力!这下你们知道商机在哪里了吧?有需求就有市场,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青春浪费在瓜子壳上,如果推出一款不用剥壳的瓜子产品,受追捧的程度将远远出乎想想。”
听蔡亮这么一说,倒是真觉得瓜子剥壳是一件麻烦事了,经常剥完壳发现瓜子也被咬碎了,从来就没吃过完好的瓜子,要是真有人帮你把瓜子先剥好当然是一件很爽歪歪的事情。但是这个创业方案的可行性很难说,因为我们三个都是男的,不代表广大女性的观点,于是我立刻给郑萍打电话,让她火速赶到这里来一起讨论。
郑萍正好没上班,不出五分钟就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楼下大喊我的名字,她上来后。蔡亮又一次充满激情地把自己的方案说给郑萍听,郑萍似乎被兴奋的蔡亮感染了,拍着手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发财机会。
正要把话题继续下去时郑萍又问了一个要命的问题:“你们说外国人吃不吃瓜子呢?”
外国人吃不吃瓜子?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是,哪有这么问问题的啊?
不过,崭露头角的商业巨子似乎又受到了启发,他说:“郑萍的问题很好地提醒了我,到时候不单要在中国卖,还要卖到全世界去……郑萍,以后海外这块市场就交给你负责了。”
郑萍谦虚地说:“我可没有这个能力,那得要有很好的英语才行,我一句都不会说。”
范三接着问蔡亮:“现在市场上已经有很多瓜子了,老百姓也一直都是吃带壳的,怎么才能竞争得过他们呢?”
蔡亮一挥手大声说道:“别跟我谈竞争!那些土商人不配和我谈竞争。我们的新产品一旦问世就必然抢占所有的市场份额。”
众人得意地笑。
我提议给蔡亮的瓜子来一次全方位的包装,像所有名牌企业那样,广告语什么全都搞出来。话还没说完蔡亮就一拍手说道:“这是个好主意!最好不叫瓜子了,那叫什么好呢……叫瓜母!广告语就是:我们是瓜子他娘。”
小阁楼里的人全都大笑起来,亏蔡亮想得出这么绝的。
这次胡诌只是图一时之快,但过了几日,越发觉得这是个发财的机会。从摆地摊开始卖瓜母,然后像滚雪球一样积累资金,最后成立自己的厂房,把生意做向五亿目标客户群,也做向全世界。
我们在网吧里整整呆了两天。蔡亮俨然像是做课题研究,带着文件夹和笔,到了网吧也不玩游戏,专开百度,在百度上找瓜子,登破百度的门槛后,找到了这座城市的许多副食品批发街,把一些批发店老板的联系方式都记下来,足足列了一整A4纸。回到房间就在坐下来打电话,为了讨个吉利,我们打算先联络一位姓“钱”的批发商,蔡亮说:“我们创业不就是找钱吗?”
钱老板那里的意思是批发瓜子一次至少要拿一百块以上。一百块对于那些有工作的人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对于我们三人来说显然是一笔天文数字。随时有断炊的危险,毕业后就没敢往家里要钱了,这一年多一直在借钱度日,房间里有一张专门用来借钱的名单,大多是高中同学,足有五十人之多,一般是从名单上的第一个借到最后一个,如此循环着——就这样渡过了没有青菜、没有水果的一年……
现在要创业了,这一百块启动资金该找谁借呢?盯着借钱的名单来回看,没想到范三却想到了郑萍:“我们找郑萍借吧,她肯定有钱。”我不同意这个意见,因为感觉自己快要和郑萍燃起爱情的火花了,不能在这个关键的节点上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最后蔡亮决定把自己的手机卖掉:“这次谁都不求!求人不如求己,等发财了再把手机赎回来”,说完亲了一下跟随自己四年多的手机,“我亲爱的小机机,为了发财,不得不把你卖掉了。”
蔡亮就下楼去把它卖掉了,一共卖了一百五十三元。三块零头他花了半小时争取到的,手机店的老板——也是猪肉店的二把手——磨不过蔡亮,就给他加了三块,蔡亮凯旋后向我们炫耀他高超的谈判技巧,蔡亮说,“从商和做鸭不一样,需要智慧。这三块钱晚上可以用来吃蛋炒饭。”
蔡亮毫无征兆地说到了做鸭这个事情,我突然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这个了,我沉思了几分钟,严肃地问道:“亮鳖,三鳖,如果……我去做鸭,你们觉得怎么样?”
范三说:“完全可以,不但可以免费搞,还可以赚钱。而且你这么帅,说不定会有富婆包养你呢,那些有钱的女人真他妈让人恼火,我一辈子都没机会干这样的女人,辉鳖你做鸭了还可以帮我出出气。”
我突然觉得这是一条绝好的生存之道,只要把握好分寸。本来他们两个也可以一起去的,只是他们的身材太差了,做了鸭说不定会砸老鸨的招牌。
不过眼下要紧的是卖瓜子的事情,等这个事情夭折了,再来严肃地考虑一下做鸭的事。
关于瓜子,我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批发来的瓜子是有壳的,而想卖的却是无壳瓜母,这怎么办呢?还缺少一台剥瓜子壳的机器,还不知道世界上存不存在这么一种机器,这个问题居然被忽略了这么久,可见创业计划多么不成熟。这种剥壳的机器简直是滑铁卢。
“买机器的投入太大了。”蔡亮说。“刚刚创业,一定要控制好成本,况且这种机器估计还没开发出来。先自己剥吧!现在不是什么都流行纯手工吗?什么纯手工别墅之类,卖得还更贵。到时候的产品就是:纯手工瓜母。”
说定后当天就去批发街批发了一百元的瓜子,买了一种拆开还可以合起来的小包装袋,打算以袋为单位对外出售我们的产品。
回到房间就开始了剥瓜子的生涯。那几日常常从黑夜醒来然后剥瓜子到天亮,有一天天刚刚亮,我们剥了一夜的瓜子后打算去楼下的包子店买点包子吃再睡觉,用石头剪子布赌了一把,结果我输了,下楼买包子的时候正好碰到刚下班的老鸭子,老鸭子也在买包子,她一拍我的肩膀说:“你们几个伢子哪里去了,最近都不来上网?”。
“我们开始创业了。”我骄傲地说。
“创业?哈哈哈。”老鸭子以老女人特有的音色一阵大笑,笑声在莲花小区回荡了几下,“你们怎么个创业唦?发了财别忘了我啊。”
“我们打算卖瓜子……”
“哈哈哈,卖瓜子?”老鸭子大笑不止,“你们三个细伢子有志气。”
我问老鸭子摆地摊哪里适合些,老鸭子说现在摆地摊都不容易,到处都是城管,她说她当网管之前就是摆地摊的:卖一种“电动小狗”。
我见过这种电动小狗,步行街附近很多人在卖。
老鸭子说,只要不被城管抓住,你们就到步行街边上去摆吧,哈哈哈……卖瓜子……老鸭子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就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她手上提了十个包子,不知道是拿回去给家人吃的,还是包括了自己的午餐和晚餐。老鸭子当网管每个月六百块,天天得通宵,她的生活质量显然无异于我们。由于长期吃蛋炒饭,要是我们三个走在路上,迎面走来的人三米开外就可以闻到一股蛋炒饭味。
老鸭子的身子上是不是有一股包子的味道呢?我拿着包子爬楼梯的时候想。她的眼神总是布满血丝,我一直觉得坐在吧台后面的她吸收了浑身的计算机辐射——计算机辐射到底是是个什么东西——包子味道倒在其次,她也经常吃花生啊。老鸭子在当网管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得找个时间和她谈谈,不过,她会说的那些话我都能背了……当日凌晨,空旷的莲花小区还未完全从夜色中醒来,我和老鸭子买了各自的包子走回各自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