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醒来的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和往常每个无聊的日子一样,是被小区不远处开过的火车吵醒的。下午三点多总有一趟开往深圳的运煤货车,它也许重达万吨,走过时这幢楼会轻轻震动,吵醒我的通常都是火车的鸣笛声。
我猜蔡亮和范三也已经醒来——我坐在床沿回头看着范三脸,这个瘦弱的家伙,我最受不了的是他每次饭后一支烟时总要把烟灰弹到碗里,这简直是一种兽行,但范三认为反正要洗碗,他“弹得舒肤佳,弹得爽歪歪”。我第二讨厌范三的地方就是他的口头禅,什么什么得舒肤佳,什么什么得爽歪歪,“喝得舒肤佳”、“踢得爽歪歪”、“爽得爽歪歪”,似乎他寒窗数十载就这么个形容词……我又看了看蔡亮,这个面有菜色的青少年除了神经有点不正常外,我没有别的不爽。这两个家伙,我们已经成为朋友快十年了,现在在异乡城市里一起睡在出租屋里,此刻虽然他们已经醒来,但我猜他们肯定不会就此起床,下午三点多起床很不划算:如果这个钟点吃饭,那下一餐几点吃?这是一个很令人困惑的事情,所以,即便醒来,也会继续赖在床上直到天黑才起床,这样算来每天只要吃一次,可以把更多的钱省下来去网吧了。
之所以我提前起床是因为要去修手机。
那位店老板每日下午四点钟就准时打烊,我得赶在四点前把手机送过去……起床后我胯下的那东西像钢筋一样一直坚挺着,等了很久也没软下来。只好不管了,拿起牙膏牙刷推门出去,没想到隔壁住户小李的女朋友在公用的厕所里洗衣服,她转眼就看见,我下意识地用毛巾挡住我那建高楼大厦必备材料,慌张地说:早上好。
小李的女人脸红起来,她放下衣服走出厕所,经过我身边时说: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刷牙时牙龈又出血,这是太久没吃青菜的结果,至于水果,今年压根儿没吃过,我和蔡亮、范三——三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觉得把钱花在水果上是一件很傻的事,水果不但贵而且不能填饱肚子。按照蔡亮的说法,等过几年发财了再吃。
说过几年发财完全是无稽之谈。因为都大学毕业一年了,一直都找不到工作,大学里唯一学会的就是知道怎么做一个废物。理想早就被现实浇灭了,只有蔡亮在心里埋下了奋斗的火种,每个月都会为发财的梦想迸发一次激情,全神贯注地到彩票店里研究彩票,或者想一堆的创业方案。我当然也有自己的计划,每天去网吧就有百分之二十的时间花在投简历上,只是,我的手机坏掉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人单位打电话来。今天我打算去修手机,这证明我的人生从头开始了。
人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我下楼时情不自禁地唱起了这首老歌。住在一楼的老D听见声音立即开门走出来,他大声问道:你房租什么时候要交?我说,快了。他生气地说,每次都快了快了,交不起房租就搬出去。
我是不可能搬出去的。
搬出去住哪里?在这个城市没有一个亲戚。去别的地方租房子也是不可能的,没有比这里便宜的了,才八十块钱一个月。我们住的顶层小阁楼是老D私自加盖的,到后来我们才知道有一个专业术语专门用来形容这个小阁楼:违规建筑。
当然,眼下要去修手机的我还不知道有这个术语的存在。
我拿着手机到了店里,老板已经要打烊了,都知道他的老丈人在马路对面卖猪肉,这是莲花小区唯一的肉店,到了四点后生意特别好,手机店老板得过去帮忙。他用油乎乎的大手拿过我的小手机,看了一眼问我是什么问题,我说,坏了。他按了开机键,没反应,然后就插上了充电器再试。
“你的手机是没电了。”店老板说道。
我并不知道自己没去充电这个事,看来生活已混乱到无可救药。
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小店门口我的视线落在了招牌上,上面除了写“手机维修部”还写了“回收二手机”。我不禁问老板这个手机他肯出多少钱。他用油乎乎的手掂量了几下,仿佛手里拿的是一块猪肉:一百五吧。
我大声说:“这手机当时买一千五百多!”
老板说:“一千五算什么!年轻人你这点道理都不懂,就像女人,被用过了就不值钱了。”
最后,我的手机一百八就让他给回收了。
我往回走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想女人的事情。已经三年多没干那事了……事业与女人都毫无头绪,我偶然间来到人世间,就此要成为一个永恒的失败者了吗?这样的问题我想过无数次,总是寻不见答案。
回到房间后把卖手机的钱往床上一撒,范三睁开眼睛看到床头的钱就大叫一声:“钱!难怪我说怎么有一股爽歪歪的香味呢。”
蔡亮问我钱哪里来的。我说我把手机转手出去了。
蔡亮叫道:“靠,卖了手机怎么找工作?”
范三说:“亮鳖,你不要说是‘卖了’,说卖了等于承认破产,这对我们不好,赊账之类的事会受到影响,要是老D听见了,说不定会赶我们走,以后要注意舆论导向。”
我说:“三鳖,你的手机干脆也卖了吧,反正老是停机。以后投简历电话号码就改郑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