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安吉拉眼里,那个流动着梦幻般色彩的绚丽球体,好像只是一团光亮。但对方来说,却明显不是这么简单。它像是有自己的碰撞体积,被方紧紧抱在了怀里。又有几滴被染成紫罗兰色的泪水从方小巧的下巴流淌而落,没入其中,激起一圈圈立体的涟漪。
方搂得越发用力,光球被挤得无处可去,竟然一点点地融进她的身体里。随着最后一抹彩色的光亮消失不见,方的双手也合拢到了胸前。她闭目低头,似是在心中默默祷告。一次舒缓而漫长的呼气后,她终于再次展开眉梢,带着微扬的笑容,享受般的将下一缕香甜的空气吸入胸腔,好像刚才吐纳而出的不是多余的二氧化碳,而是所有的悲痛与哀伤。
“刚才那个东西……是什么?”安吉拉轻蘸方的脸蛋,拭去她的泪迹,“难道——是你的灵魂吗?”
“我不知道,或许是吧!如果人的灵魂就是一团空间能量场的话。”方笑意更浓,皓齿微漏,“安吉拉,再次感谢你!谢谢你拨开我思想中的迷雾,给我以指引,让我能直面自己的内心。原来,我一直都误解了我的灵魂,我真正的自我。”
“误解?”
“是啊!我和后天才觉醒能力的变种人不同,这伴随我的异能,自我出生那刻起就开始显现。我从没停止过感受它在我体内的蠢蠢欲动与躁动不安。我以为这是天启邪恶的DNA作祟,这股力量要强行突破到外面,四处破坏、作恶。所以我就总是对抗它、压制它,甚至否定它……久而久之,这种否定成了我的思考习惯,渐渐侵蚀了其他心智,使我抑郁至此。我读过许多哲学和宗教书籍,寻找让内心宁静下来的办法,却徒劳无功。而你却终于将我点醒——原来先哲们传授下来的智慧,不是为了指引我们走向某一个道理或神灵,而是为了引导我们找到真正的内心。这最内部的核心,才是为每个人的生命编写命令的自我意识。只是好多过于虔诚的信徒,误认为它是外在的神明。直到我刚才正视它,我才明白,原来它的要求竟如此简单,只是——呵呵……”说到这里,方清灵的笑声终于再次响起,敲破了无垠的黑暗,“原来它只是想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真是太可爱了!我——我真的好喜欢它,好喜欢自己……我觉得,我也可以真正由内而发地喜欢你们了!不再像是以前一样,机械性地回报你们的照顾,内心却什么也感受不到……我想要喜欢你,喜欢洛娜,喜欢约翰……世界竟然如此美好,我一直都没注意到……”
“请尽情喜欢吧,克拉丽丝!整个世界都在等待你的探索!”安吉拉充满欣慰地抚弄方的发丝。她好开心这位小姑娘可以不用像以前的她那样,为解决内心的烦恼走了不少弯路甚至差点误入歧途,而是在此刻幡然顿悟。她觉得,自己经历的万般磨难,都是值得的。不过,从方刚才的叙述中,安吉拉还是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但她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咦?你好像有什么欲言又止?”菩提涅槃后,心如明镜的方轻易地察觉到了安吉拉的微表情,一脸期盼地望着她,“我伟大的导师啊,请说出你的疑虑,千万不要与自己的学生之间产生隔阂。”
安吉拉见方已经有心情开起玩笑,便也是螓首轻抬,喜上眉梢,大方地解释道:“克拉丽丝,别在意,我只是不想影响你现在的心态。”
“那就当作是一次对我的考验吧!如果我还会因他人的话语生起烦恼,就代表我还领悟得不够透彻。安吉拉,请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个崭新的克拉丽丝,会以百分之百的坦荡与你沟通。”
“……”安吉拉见方的神色里交织着真诚与严肃,便决定顺从她的意愿,“好吧,克拉丽丝!请听题:你这么独具慧根,应该早就可以想通,那小小的DNA决定不了你的本质,但它为什么会成为你痛苦的根源?”
“因为天启和古代别的变种人不一样。”方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历史中那些因偶然而觉醒异能的人们——诸子百家、佛陀尊者、圣子先知……无一不在用因异能而获得的智慧,建立学说、思想、宗教,教化众人,帮助众生。唯独他,对普通人的态度不是引领或融入,而是奴役和杀戮。所以我去读那些先哲们的著作,或多或少也是希望能用他们善良的思想,净化我体内的邪恶,但这却反而加重了我的执念。现在我明白了,那个祖先,还有家族里其他的恶人,本就与我的本质无关。是我无中生有地将自己和他们之间建立了联系,并执拗地不想斩断。将我的自由束缚住的,原来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天啊,我真是太蠢了!不仅伤害了自己,还给朋友们增添了不少担忧。我已经把这份执念删除了,好像就是那么一刹那,我学会了如何放开……你们再也不用为我担心了。”
“你可一点都不蠢,克拉丽丝。”安吉拉展开双臂,环抱住方较小的身躯。这个意识空间里,周围的黑暗已逐渐变成了一种莫兰迪白色,令人舒适无比,她也不再需要将手掌点亮。“以我个人的假设,有时候抑郁症的发作可能与性格或经历无关,而是聪明的大脑在进行自我进化。”安吉拉接着说,“就像是达尔文反射——刚呱呱坠地的婴儿,会牢牢地抓住所有触碰到自己手心的东西。随着大脑的发育、更高级神经反射的建立,婴儿才会主动地控制抓取和松开的动作,人的双手也是从这时才开始‘长大并成熟’。或许大脑也是要通过抑郁,教导人们自己学会如何失去、如何松开执取,促使人的高等智慧成长、成熟,觉醒自我意识,获得思想独立。说不定,越早抑郁的人,才越聪明!”
“这世界在你眼里也未免太过理想与诗意了吧!”方比安吉拉矮了将近一头,她必须将脖子仰起很大的角度,“安吉拉,你再这么哄着我,说不定我就真的再也不愿醒过来了。我会强行把你的心灵感应锁死在我的意识里,一直沉浸在这种斩断了所有苦恼的平静与快乐中。”
“你这嘴甜的……是被洛娜传染了吗?”
“我没开玩笑哦!虽然我对自由的向往更强烈了,但依然尚未建立一个能够行走在外面世界的自我。安吉拉,你的灵魂太温暖、太柔软了,如果我长时间只和你接触的话,恐怕会真的沉沦在你的温柔乡里。所以,我除了要从你这儿学习爱与温柔以外,我还要学习洛娜果敢聪慧,克里斯汀的开朗狡黠,席琳女士的公正不阿,‘老爹’的慈祥包容,还有……还有约翰的顽强与拼搏。”
“吼吼,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安吉拉使劲搂了方一下,勒得少女像是一个发声玩具般呜咽出一道娇吟,“我猜,如果你要在新的自我里建立对生的渴望,必须要你的这位心上人帮忙。”
“……随你怎么说吧。”方选择不去看安吉拉戏弄般的眼神,将脸庞转向一边,“约翰是我见过的最坚韧不拔的人。即使受到那么大的打击,也从没像我这样沦落到自我毁灭的情绪中。即使是打黑拳、进黑帮,也要找到一条使自己生存下去的道路。我想,我需要以他的灵魂为模板,复制进来一个对生存的坚定信念……安吉拉,你可以把约翰的心灵拉进来吗?”
“这——我不知道……”安吉拉坦白说,“我的心灵感应只能连上对我有思念之情的人,或许我找不到通往他思想的门扉与途径。”
“门扉?途径?你为什么会对心灵感应产生这样的理解?”方面露疑色地把脸转回来,“算了,该怎么解释呢?那个——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劫持你的心灵感应吗?当时我的脑子里可绝不存在对你的思念。”
“当然记得!那可对我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安吉拉连连点头,“克拉丽丝,你是怎么做到的?”
“空间能量场可以穿透万物,自然也可以够联系万物。而且,我感觉我的脑内,有能感应到它的‘感受器’,所以很自然地就能与心灵感应中的空间能量场衔接上。不仅是我,所有人的大脑里应该都有这样一个感受器。我与其他人的区别,应该仅在于能够自主调节这个‘感受器’的频率,使之与你的心灵感应相契合。反过来想的话,如果你能将心灵感应的频率调节到与他人的‘感受器’一致,也自然可以水到渠成地连接到每一个人。”
“我也能隐约察觉到,建立心灵连接时,思想需要与对方共振。”安吉拉想了想,继续说道,“可我一直以为是调节其中的电磁波的频率,毕竟电磁波才能承载千变万化的信息量……克拉丽丝,你的意思是——这空间能量场也是有频率的?”
“安吉拉,万事万物无不在时刻震动,”方旖旎的表情恰如她此刻的心境一般美妙,“而且,那也是它们的呼吸,它们的节奏,它们的韵律。我能听到,这浩瀚玉宇所鸣奏的交响乐,是那么的优美、动听。甚至有时让我感觉,宇宙本就是活着的,只不过不是以生命这样的形式。”
“哇哦!怪不得弗吉说你喜欢听所有类型的音乐。任何形式的震动,在你耳里,都像是生命在自由地呼吸。”安吉拉兴奋的口吻里充满敬佩与骄傲,她接着问道,“如果万物对你来说都是活生生的,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它们能听从你的调遣?”
“呃?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方顿了一下,回答说,“不过那些空间能量场确实很听我的话。对了,安吉拉,别跑题!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我要跟你说的是,既然空间能量场也有频率,它便可以和电磁波一样传递信息。当时,在我将你和洛娜之间的心灵感应里的空间能量场捕获到自己脑中的那刻,虽然你我之间还未相互交流,但我就已经感觉到了你对洛娜的情谊。也就是说,如果我当时脑子里存在和你一样的对洛娜的情感,你的心灵感应就已经与我共振了,可以直接与我相连。你——”方本来还想问安吉拉能否理解她的说明,但看到她恍然大悟的表情后,方知道自己已无需再向冰雪聪明的安吉拉多加赘述。
“天啊!”思忖数秒后,安吉拉大叹一声,“为什么会心灵感应的明明是我,但我对它的理解却最为浅薄!克拉丽丝,不!方老师!谢谢你!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两个人只要共同思念同一件事,他们的心就会彼此相连。好友们因为总是思念起我和他们之间的友谊,所以我才可以轻松地与他们连接。之前的我只把这一份情感当做思想的契合点,实在是太狭隘了!明明人与人之间相互共通的点,是那么得多……”
“嗯嗯!就是这个道理!你和洛娜相处那么久,却仍未被她驾驭,果然智商也是高得可怕嘛!”
“洛娜?你可别掩饰了,你现在心里想的绝不是她。别着急,我马上回来!”
安吉拉不顾方笑靥间闪烁的娇羞,蛮横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随后,她将自己的思维收回了一部分,回归现实。她意识界里的身躯,也随之变得透明了几分。眼前的景象,亦变成了站立与平躺的两个方的身影相互交叠,疑真疑幻。安吉拉抬起头,看到蹲在对面的普罗德斯达正一脸急切地望着她。
“席林呢?”安吉拉向普罗德斯达问道。她顺便看了圈四周,觉得时间好像并没过去多久。
“那边传来了频繁的枪声,”普罗德斯达指向通往办公区的走廊,“她很担心,就拿着那个人掉下的手枪过去支援了。”普罗德斯达又扫了一眼地上那位在刚才袭击他们的狱警,“她说,这里既然有可能上来一个敌人,就有可能再上来好几个,所以就要我留下来保护你们。”
“切,果然情人比救命恩人的命还重要吗?”安吉拉低声吐槽。
“呃——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觉得你误会她了。”显然,再细小的声音也逃不过普罗德斯达的耳朵,“安吉拉,我们之前看到克拉丽丝带着微笑流下了两滴清泪,所以知道你的治疗有效果了,便不再那么担心了。请告诉我,我们没理解错那笑容的含义。”
“当然没有!”安吉拉一边笑着回答,一边体会普罗德斯达对方的深情,“你怎么可能读错克拉丽丝的笑容?我们的进展很乐观,但还差最后、最关键的一步。快跟我来!”
“跟你去哪?”普罗德斯达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大脑里瞬间涌上来一个怪异的场景——温暖的白色空间里,有方,有安吉拉,甚至还有他自己。
“约翰!”方一见到普罗德斯达,就立即飞奔过去,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普罗德斯达不断安抚着方柔弱的背脊。他感觉到方的热泪已将他的衣衫打湿,无数话语也攒上了他的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但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恼于自己的嘴笨,而是恍然明白,自己此刻已不再需要多说任何言语。因为他能切实地体会到,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好像正在融进方的身体里。他知道,纯真的少女正是为了他,才甘愿再次回到这个璀璨却彷徨的世界。
“约翰,只要爱着你,我就会永远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