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的夜里,范锦阳与一众兄弟在殡仪馆为爷爷守灵,明天,他就要与爷爷永别了。
夜半时分,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了殡仪馆“送别大厅”的门前,范锦阳对此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他那个惹是生非外出避难的弟弟,回来了。范锦明秘密潜回了滨城,他没带女朋友,是一个人回来的。兄弟俩儿跪在爷爷的灵柩前,抱头痛哭……
范锦阳恩威并济、软硬兼施,他终于在黎明到来之前,和一群兄弟将固执的弟弟送出了殡仪馆。
又要分开了,临别之际,范锦阳搂着弟弟的肩头,很淡定的嘱咐道:“安心在外面再玩儿些日子,就他妈当是旅游了!家里有我呢,你给我记住,就是天塌下来,有哥在!我不让你回来,不管滨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回来!”
范锦明点了点头,他扑到哥哥的怀里,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要说起来也真是万幸,那天凌晨范锦明刚离开不久,就有兄弟来向范锦阳汇报:出事儿了,殡仪馆的门前来了几辆面包车,是……是那些人!
那些人?那些人是来了,但是没敢进“送别大厅”闹事,因为就在昨天下午,当地驻军派来了八名武警战士!他们分为两组轮流执勤,站在大厅的门前为爷爷“站岗”。
“江湖人”都很霸道,有时候他们甚至敢冒犯警察,但是对“武警”和部队士兵,他们却不敢造次、只能敬而远之。其实,范锦阳之所以敢将弟弟留一夜,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天亮了,********来了,八点三十分,爷爷的追悼会如期举行。
爷爷的追悼会很隆重,********带着市委常委的主要成员来了;当地驻军的首长也来了;各市直机关和大中院校,都派了代表……连街道居委会的大妈也来了;还有范锦阳的母亲和妹妹……
盛大的追悼仪式一直持续到当天的中午,光领导致悼词和敬献花圈的环节,就足足用了两个多小时。
望着身披党旗安然入眠的爷爷,范锦阳再度泪如雨下:爷爷是荣耀的!他为了这个祖国舍生忘死、戎马半生,他的功勋,配得起这样的葬礼!
火化之后,当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爷爷的骨灰交给范锦阳的时候,他们还交给了范锦阳一个灰白色的布包。工作人员含泪做了解释:“这是火化后在老首长的骨灰里发现的:一颗弹头,还有七块弹片……”闻听此言,在场的人无不垂泪。
范锦阳将那些弹头和弹片也放进了爷爷的骨灰盒:那是战争留给爷爷的纪念品,它们是一段历史的见证,也是染血的勋章。它们陪伴了爷爷大半生,也算是爷爷的好朋友了,就让它们继续陪着爷爷吧。
追悼会后,爷爷的骨灰被送往了滨城烈士陵园:一个安息着众多老兵的荣耀之地!
在安葬了爷爷之后,范锦阳没有在滨城停留,他匆匆告别了叔叔、婶婶、妈妈和妹妹,便踏上了返回部队的归程。
一群兄弟将范锦阳送到了火车站,就在临别之际,范锦阳将一张纸塞到了一个兄弟的口袋里,他低声叮嘱道:“我很快就会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们想办法,帮我把我想要的东西备齐!注意,不要走漏风声!”
连长亲自驾车去火车站接了范锦阳,还请他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餐馆吃了饭。席间,连长对范锦阳进行了贴心的安抚,并希望他能“尽快恢复战斗状态”。
战斗状态?范锦阳当然想马上进入战斗状态,但是在此之前……范锦阳苦笑着商量道:“连长,我……我想退伍!”
“什嘛?”连长的一根筷子失手掉落在地上,他惊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范锦阳讪笑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连长,我想退伍!”
“你没病吧?”连长大惊失色的叫嚷道:“你他妈是不是吃错药啦?不行,我不同意!”
范锦阳哀求道:“连长,我是经过考虑才做这个决定的,真的!爷爷不在了,我家里人需要照顾!我也想留在部队,可是离家太远,不方便啊!”说着,他将一双新筷子递了过去。
连长望着那双筷子迟疑了一下,他伸手一把打落了筷子,怒气冲冲的嚷道:“还吃什么吃,不吃了!”
一顿接风宴,不欢而散!在回连队的途中,连长冷着脸对范锦阳说道:“我知道,爷爷去世对你的打击很大,你的情绪难免会有波动!这样,我再给你两天假期,你好好休息休息,等你不‘发烧’了再做决定!”
范锦阳默默的点了点头,对于连长的挽留,他受宠若惊,心存感激!可是第二天的上午,他就向连部递交了“退伍申请”。范锦阳本身就属于“超期服役”,他相信那份申请书很快就会得到批示。
当天的下午,连部的通讯员跑来通知范锦阳:“范班头儿,连长让你去一趟连部!”
范锦阳急匆匆的赶往了连部,在连部门前,他高喊一声:“报告!”在得到许可之后,他推门而入。可是刚一进门,范锦阳傻眼了:连部里除了连长和指导员,政委竟然也来了!而且是……旅部的钟政委!
钟政委盯着还在发愣的范锦阳,他拍着桌子上的那份《退伍申请书》,直接发炮:“范锦阳,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今天必须给我解释清楚!”
范锦阳的鼻子一阵发酸,他没想到:自己一个大头兵的退伍,竟然惊动了旅部首长!面对钟政委的发问,他嗫嚅道:“我……”话没说完,他已经泣不成声了。
钟政委指着范锦阳,怒气冲冲的嚷道:“你赶紧把那些泪蛋子给我抹掉,我没工夫在这里看你出洋相!我现在需要得到一个解释、一个合理的解释!”说完,他拍着那张《退伍申请书》,继续发难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对部队、对首长有意见,你可以开诚布公的提出来,没必要玩儿这套把戏!”
范锦阳很委屈的哽咽道:“政委,我没意见,真的没意见!”
“没意见?”钟政委暴跳如雷的吼道:“那你这是干什么?我要一个解释!解释!一个你非要当‘逃兵’的解释!”
怎么解释?范锦阳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掩面而泣……
连指导员凑到了钟政委的身边,给他递上了一支香烟,劝慰道:“政委,您消消气!”说完,他扭头看着范锦阳,很无奈的苦笑着,说道:“别哭了!有事儿说事儿,现在政委也来了,有什么委屈和难处你就说出来,咱们商量着解决嘛!”
片刻之后,钟政委熄灭了烟蒂,他阴沉着脸问道:“是……是家里有什么困难?”
范锦阳犹豫着,点了点头。
钟政委叹息道:“以前开会的时候我就多次强调,部队是个大家庭,咱们都是亲人、是兄弟姐妹!不管谁的家里遇到困难,那就说出来,咱们部队可以为你出面,与地方政府进行协调!可你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范锦阳无言应对,因为他家里的困难,绝不是政府所能“协调”的。
那场早已注定结局的谈话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去意已决的范锦阳抹着眼泪逃离了连部,回到营房,他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
当天夜里,连长派人将范锦阳喊到了训练场。
在一个幽暗的角落,连长问道:“你……你是不是谈女朋友了?”
“啊?”范锦阳一怔,他不明白连长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连长抽着烟,叹息道:“政委走的时候留下了话,如果你是因为女朋友的问题才……他说了,他会想办法,帮你协调解决,包括你女朋友的户口关系、工作调动。咱政委是个惜才的人,他是真的想让你留下来!你……你再考虑一下吧!”说完,他叹着气,走进了那片黑暗。
首长们的用心良苦让范锦阳无地自容,他蹲坐在地上,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