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出了家门,黄伟亮整理了一下衣服,还刻意的挺了挺腰板,然后搀扶着父亲朝黄永福家走去。沿途,有不少同行的村里人跟他们打招呼:“永禄,大侄子今天结婚,高兴吧?”“永禄,去喝侄子的喜酒啊?”……
黄永禄拘谨的笑着,一一回应:“是,是,高兴,高兴!过去道个喜!”
也有人开起了玩笑:“永禄,你还敢喝酒啊?你就不怕再犯了病?”“我看还是别喝了,到时候勾出了你的酒虫子,回头没钱买酒可咋整?”“还能咋整?在炕上打着滚儿驴嚎呗!”……众人嘲讽的玩笑话惹起了一阵大笑。
村民们对黄永禄的这种调侃,或许其间并没有多少恶意,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他们以为黄永禄也习惯了,可今天,黄永禄却臊红了脸……
其实在那场大病之前,黄永禄在村里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可自从大病一场家里发生了变故之后……人穷志短啊!病怏怏的黄永禄就成了村里人愚弄的对象,对于那些嘲讽和戏弄,黄永禄早就习以为常,可是今天儿子在身边呢,这让黄永禄感觉特别难堪,他觉得儿子跟着自己丢了人。黄永禄红着脸偷偷瞄了儿子一眼,他有心壮着胆子反驳那些人几句,好歹争回一点脸面,可是因为害怕惹来更刺耳的嘲讽甚至是谩骂,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隐忍和沉默。
黄伟亮看出了父亲的窘迫,他不卑不亢的高声招呼道:“叔、大爷,俺爸真的戒酒了,已经好多年不喝了!他说了,除非是儿子买的酒,别人的酒就是再好,他也一口不沾!”
短短的一句话,不光替父亲解了围,也诉出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祝福和期望,并且,这里面还有一个暗喻:用喝酒的事儿来调侃我爸?想让他喝酒出丑?可以啊!给他当儿子吧!
黄伟亮的话引起了周遭的一片喝彩:“状元郎就是状元郎!有水平!这话说得好!”“好小子,有出息!你爸没白疼你,今后永禄算是有指望啦!”……
听着乡亲们对儿子的夸赞,黄永禄激动的险些掉出泪来,儿子真的长大了!那是一个值得荣耀的瞬间,或许,这也是所有荣耀的开始。黄永禄紧紧地挽住了儿子的胳膊,本来蹒跚的脚步也徒然坚实了起来……
此时,黄永福家已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吹鼓手们卯足了劲,长号唢呐锣鼓喧天;院子里摆满了酒桌,几样铺桌的小菜已经上席;提前赶来的亲友和村民已经聚集在院子里,门外还有道贺的乡邻在不断涌进;从街口通往院门的那条巷道,已经被鞭炮的红纸屑铺上了一层红地毯,可鞭炮声还在不绝于耳……
身着新衣的黄永福两口子正站在院门处,满面喜色的迎接着络绎赶来的亲友,突然,一次不经意的转头让黄永福看到了正从街口走来的黄永禄父子,他那因兴奋而红润的脸色顿时铁青了下来。黄永福阴沉着脸,迎着那对父子快步走了过来,来到近前的时候,他伸手阻住了黄永禄,低声呵斥道:“不要告诉你别来了嘛,你又来嘚瑟啥?!”
“我……”面对兄长的质问,黄永禄窘迫的杵在原地,哑口无言。
这时候,黄伟亮很淡定的反问道:“你凭什么不让我们来?”
黄永福瞪了他一眼,气恼的嚷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给我滚一边去!”
三个人冷着脸的僵持引来了村民们的围观,有人上前劝道:“咋了这是?这大喜的日子,有话好好说嘛!”“就是就是!别在这儿了,有事儿进屋说!”……
黄永禄还处在慌乱之中,儿子却很从容的拉住了他的胳膊:“爸,走,今天是俺大光哥的喜日子,咱们进去道个喜!”
“你敢!”黄永福声色俱厉的骂道:“个小兔崽子!长能耐了!你这是要造反啊!今天我倒要看看,没有我点头,谁敢踏进这个院子半步!”
黄伟亮冷笑着问道:“我们家随礼了,就应该来吃这顿饭,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你特么随个屁礼!想吃饭?你饿疯了是吧?****去吧!”说话间,恼羞成怒的黄永福一把将黄伟亮推了个趔趄。
平时在村子里一向卑躬屈膝的黄永禄,对兄长更是不敢有丝毫的冒犯,可如今看到儿子受辱,他也豁出去了!黄永禄护在儿子的身前,理直气壮的喊道:“你凭什么不让我们来?我们随礼了!”说着,他很兴奋的高举起自己的一个巴掌:“五百!”声音洪亮,少有的底气十足啊!
周围的人群发出了一阵骚动,大伙儿交头接耳的开始了窃窃私语:五百!在当时作为礼金来说,那可不是个小数目了!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拨开人群冲了过来,她朝着黄永禄的脸上就狠啐了一口:“啊呸!不要脸的东西!你穷得叮当响,你拿什么随五百的礼!”是黄永福的老婆。
“嫂子,你……”黄永禄还在兴奋中,猝不及防的被啐了一脸口水,他擦着脸竟愣在了那里。
黄永福则冷笑一声,高声说道:“永禄啊!你可真行啊!闹事闹到你亲哥家门上来了!今天你不提那随礼的事儿,我还不想和你计较!既然你有脸说出口,那咱就让大伙儿给评评理!”说完,他转身就跑进了院子。
不长的时间,黄永福拿着那个账本回来了,他举着账本喊道:“乡里乡亲的都在!你们都看看,这就是他黄永禄干得好事儿!他亲侄子成亲,这就是他随的礼!”
大伙儿都盯着那个账本,有些不明觉厉,黄永福哭丧着脸开始博取同情:“乡亲们啊!永禄是我弟,他家里有难处,我这个当哥的对他怎么样?这本子就是证据,上面一笔一笔的帐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们问问他,让他自己说,这么多年了,他欠的钱我找他要过吗?”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黄永禄那张兴奋的红脸渐渐开始了苍白……
黄永福接着诉苦道:“俺家大光结婚,我知道永禄有难处,所以我压根就没敢在他面前提!为啥?我是怕我兄弟为随礼的钱难为!我用心良苦啊!他永禄穷,不要紧,他哪怕就是拿出一块钱、一毛钱来随礼,那也是情分!我黄永福全家记下他的这份恩情!退一万步说话,他就是一分钱不拿,他还是我兄弟,他还是俺家大光的亲叔,大光结婚,我照样给他安排座,而且按规矩来,他是上座、是贵客!可我今天为什么不让他进门,大伙儿知道吗?”
人群里有人问道:“就是!出什么事儿啦?”
黄永福挥着手里的本子,痛心疾首的喊道:“永禄他大半夜的跑到我们家,非要给随礼,而且瘦驴屙硬屎,他一出手就是五百啊!可是……他特么竟然给我打了一张欠条!大伙儿给评评理,他这不是骂人嘛!”
围观的人群在恍然大悟之后,发出了一阵哄笑。
父亲苍白着脸,窘迫的一语不发,黄伟亮不能再沉默了,他高声辩解道:“不对!这笔账是你记得!是你逼着我爸用白条随礼的!”
“哈哈……”黄永福发出了一阵大笑:“大伙儿都听听!我这个亲弟弟穷得都得要饭了,我竟然逼着他要随礼!还一要就是五百块!而且还让他打欠条!他在我这里借的钱还少吗?他能还吗?我拿着这些欠账有什么用!我这不是扇自己的脸嘛!”
黄永福的老婆也跳了出来:“你说是我们逼着你爸打的欠条?你让你爸自己说,这笔帐是在哪儿记下的?”黄伟亮被噎住了,黄永福的老婆叫嚣道:“不说是吧?好!那我来说!是大半夜在俺家的院子里记下的!难不成,是俺把你爸绑来的?说出来大伙儿信吗?来!让大伙儿给评评理!”
黄伟亮被气疯了,他没想到黄永福两口子会这么厚颜无耻的颠倒黑白!可是面对这些谎言,他竟然无从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