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蒙·斯宾塞(Edmund Spenser,1552—1599),英国文艺复兴时代的重要诗人。他的诗作,从内容到形式,都对英国诗歌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如果说杰弗利·乔叟(Geoffrey Chaucer,约1343—1400)是英国诗歌的滥觞,那么,斯宾塞就是继往开来者。他创立的所谓“斯宾塞诗节”宜于铺叙,更成为后代英国诗人沿用不辍的形式,拜伦、雪莱和济慈,都用这种形式写下了自己的不朽之作。
斯宾塞在十四行诗方面的贡献是用所谓“斯宾塞体十四行诗”写下了八十八首的《爱情小诗》(Amoretti),成就可以直逼他的代表作《仙后》(Fairy Queen)。所谓“斯宾塞体十四行诗”,就是用三组呈“交韵”(ababbcbccdcd)的四行诗另加两句同韵的结句(gg)连缀而成。它的难点在于:其中b韵和c韵要出现四次,而且贯串始终,收到一种环环相扣的效果。也正因为它的难度较高,所以后人沿用不多。
“你们这些买卖人呀……”
你们这些买卖人呀,劳劳碌碌只为要找最贵重的东西牟利:
东西印度的宝藏被搜刮而去,
其实又何必跑得那么老远的?
瞧吧,就在我的情人的身子里已囊括世界所有的奇珍瑰宝:
你爱蓝宝石,她的眼睛更亮丽;
你爱红宝石,她的樱唇更美好;
你爱小珍珠,她的贝齿更坚实;
你爱象牙,她的前额尤为明净;
你爱金子,她的金发光彩熠熠;
你爱银子,她的素手赛似白银;
但她最美的却不曾有人道及,
有各种美德藏在她的心灵里。
题解
这首诗当然不无溢美之处。诗人的情人可谓钟灵毓秀,集诸美于一身。俗云:“情人眼里出西施。”英谚亦云:“在情人眼里,不美也美。”(Beauty lies in lover's eyes.)这种心理原非不可理解。诗人高人一筹之处在于:他在列举情人的众美毕备之后,指出较之外表美,心灵美更其重要,但世人对此茫然无知,故他要发为吟咏,导人于迷误之中。这使我们想起了另一句英谚:“美貌而无文,一钱不值。”(Beauty without goodness is worth nothing.)这首诗堪称该英谚的形象诠释。
本诗是《爱情小诗》的第十五首。
“像一艘被星星指引着……”
像一艘被星星指引着前行的
航向的船,它越过辽阔的大洋,
但风暴把那可靠的导航遮蔽,
船远离航道漫无目的地漂荡。
眼下,那颗时时用璀璨的金光
指引我的星也被乌云所遮掩,
使得我在黑暗和沮丧中徜徉,
在我的周匝潜伏着种种危险。
但我仍企望,当生命业已收敛,
哈莉斯,我生命之中的北极星
将重新照临,把我最终地显现,
用可爱的光把阴惨的云廓清。
在这之前,我怀着隐忧和悲苦,
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地在踱步。
题解
在指南针和罗盘发明之前,海员夜间的航海方向全凭星星指引,一旦乌云遮挡住星星,航船只能听天由命、漫无目的地漂行。诗人的生活道路也有一颗指路的明星,那便是他的爱人,他生活的勇气和力量之所自出。然而,此际爱人被迷雾团团封锁(借喻爱人态度暧昧不明),诗人顿失倚仗,困惑万分,唯有祈求早日廓清烟霾,使航船恢复航向。
本诗是《爱情小诗》的第三十四首。
“我们在世界的大舞台上演戏”
我们在世界的大舞台上演戏,
我的爱人在一旁悠闲地观看。
她边欣赏我花样迭出的演技,
边瞧我用什么法子掩盖伤感。
一旦我遇到喜事,便破涕开颜,
因了快乐而戴上喜剧的面具,
很快我的欢乐又转变成悲叹。
我恸哭着,把悲哀演化为悲剧,
她一眨不眨,瞪着眼把我凝注,
既不为我高兴,也不为我哀哭,
当我还以嘲讽,又为她的冷酷
流泪,这颗心仍像冰块般麻木。
什么能感动她?什么都不能够,
她不是女人,而是顽钝的石头。
题解
诗人的情人冷酷无情,无论他是悲是喜,她只是木然地看着诗人的表演,而丝毫不为所动。故而临到末了,诗人愤怒地大喊,这哪是什么活人,分明是顽钝的石头!当然,这并非决绝之辞,而是爱之深恨之切的表示。此诗虽出以调侃之笔,内蕴却是凝重的。
本诗为《爱情小诗》的第五十四首。
“就像眼看着猎物从眼前逃窜”
就像眼看着猎物从眼前逃窜,
累得精疲力竭、直喘气的猎人,
带几条上气不接下气的猎犬,
来到那树荫稠密的茂林深蓁。
经过这长时间而徒劳的飞奔,
我们疲累欲倒,只好放弃追逐,
那温柔的麋鹿却从原路驰骋,
打算跑到小河边上饮水歇足。
她用温驯的目光把我给盯住,
毫无怯色地站着,不打算逃逸,
我逮住她时虽则在颤抖起伏,
却心甘情愿地让我把它捆起。
这真是怪事,如此不羁的动物,
一旦甘愿就擒,竟就变得驯服。
题解
不必明眼人即能看出,诗中麋鹿就是诗人的情人。生活中往往有这样的事情,当你追求一件东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而不可得;及至放弃追求,这件东西轻而易举就到了手。爱情和物品当然是两码事,但作为生活的哲理却有相通处:苦苦追索的爱情渺不可得,心灰意懒时反获得了爱。
本诗为《爱情小诗》的第六十七首。
“一天,我在沙滩上写上……”
一天,我在沙滩上写上她的名字,
但海浪涌来,竟然把名字淘掉,
于是我再写,这已经是第二次,
潮涨潮退,我的努力总归徒劳。
你枉自逞强,她说,这一些报效
总归白费,你想化平凡为不朽,
就连我自己也行将一笔注销,
更何况是名字,它怎生得稽留?
啊不,我说,让它们去死,让鄙陋
化作尘土,但你的名字将长青,
我的诗令你的懿德传诸永久,
它把你灿烂的名字刻在天庭。
死固然能征服人间,但那边厢
我们永生的爱却使生命高扬。
题解
诗人一开始就运用了对比:把情人的名字写在沙滩上和写在诗里。写在沙滩上,当然逃不出浪淘的命运,其生命力只在旦夕之间;写在诗里,却超越了生命,获得了永生。这首诗的意蕴浅白明了,既无伏笔,也没有横生的枝节,只在结尾的两行,由现世而及于永恒,因而蒙上一点淡淡的宗教色彩。诗人的申说,以及他对情人悲观厌世的驳诘,既委婉,又富逻辑性,令人读之荡气回肠。
本诗是《爱情小诗》的第七十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