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秀后来才知道,其实陆英一点也不恨她。
她只是愤愤不平,自己费尽心机才争来的,这么容易,经不起一点考验就没了。
她恨谢昭禾的自私绝情,不留一点情份给她。
当年为了争抢谢昭禾,陆英手段狠戾,但是她抢到谢昭禾了,赢就是赢了,那些人怒不敢言。谁又能想到,谢昭禾离开她会那么快,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从胜利者跌入深渊。那些人对她冷嘲热讽。
这些,何尝不是拜谢昭禾所赐。
陆英为此有了心魔,这是她最恨的。
一个女修,没有了强悍的道侣,最多就是修炼路上难走一些,可要是因为心魔而失去了实力,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陆英恨透了谢昭禾,可她又没办法,筑基和金丹,差得太远。
她陆英从来不是一个良善的人,当初为了得到谢昭禾,她对那个全心全意信着她的小姑娘都动手了,何况如今?为了解决心魔,她必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既然她痛失所爱,自然也要让谢昭禾痛失所爱,这样才公平。
陆英苦苦蛰伏,终于等到谢昭禾不得不离开的时机,她巧妙地绕过了院外那个已经在她脑海中演练过上千遍的阵法,本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那女人,却万万没想到。
谢昭禾竟然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自己的神魂,这意味着,他把自己的命和大道,都放在这个女人身上了,只是为了保护这个,十年来已经被他藏得严严实实的女人。
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不是他的心底也是害怕的,害怕以任何方式失去这个女人,这样正好。
陆英一击过后就知道,谢昭禾一定会抛下一切,赶回来救这个女人,到时候她也逃不掉,既然如此,陆英冷冷一笑,她改变主意了,她要谢昭禾惦记她一辈子,哪怕是恨,也要像这十年来,她每一天的痛苦地恨这他一样。
她要在他面前,让他心爱的人灰都不剩……
三秀死了,谢昭禾也疯了,他强行找到了三秀还未消散的残魂,又把抢回来的残魂放在放画里。
他只觉得那是他所爱的人留在世间的唯一一点气息,却不知道,那画里的残魂,竟然是有意识的。
后来有漫长倒无法计算的年头,三秀就在在那卷轴的方寸之间,一直跟着谢昭禾。
三秀不时会听到谢昭禾对着那幅画怀念她。
因为无事可做,三秀只能把谢昭禾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反复回想,咀嚼,直到下一次听到新的话。
三秀希望自己可以像睡觉一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知道,把自己当作是不存在那样,但三秀发现,她越是希望如此,就越是敏感地感知着外界的一切,谢昭禾的声音,风轻轻刮的声音,鸟儿脆生生叫的声音,盛夏的深夜里,虫鸣的那种声音。
三秀才越是知道,原来真正的孤独是如此的可怕。
……
“三小姐,侧门边的车马已经备好。”老太太安排的下人打断了三秀的思绪。
三秀看了看手中的信,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其实,顺其自然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何况,谢昭禾说,那个人虽然对别人都很坏,可是他对姐姐很好啊。他一辈子只对姐姐好。
只是希望这辈子,他们换能一个方式认识彼此。
三秀乖乖软软地一笑,点了点头道:“好,我立刻就来。”
三秀站在初筝的绣楼外,对着门,轻轻地说了一句:“姐姐,我要出门了,再见。”
屋内正在写字的林初筝手上顿了一下,笔上的墨滴落在写好的字上,迅速晕开……
马车哐哐铛铛地从林府后门离开,出了城,来到一条小河边。
河水横亘前方,新柳绕堤,流水清澈。
一尾尾的草鱼在河中灵活穿行,河对岸还有七八个孩子挽着裤脚,赤着膀子,拿个竹筐在河边捞鱼。
陪同的老嬷嬷掀开车帘对车外的小厮吩咐道:“东哥儿,你去打听打听村里可有姓石的人家。”
“是!”那小厮领了命往那群孩子旁边走。
虽听不见小厮和那些孩子的言语,但瞧那你来我往的情景,仿佛聊得不错。
不大会,小厮跑回来,欣喜地道:“姑娘,嬷嬷,刚才和我聊的小子说,他家就姓石,还问咱们是不是来找他姨祖奶奶的。”
三秀心想,这莫非便是老人家说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河面上,只有一座小桥,桥面宽不过三四尺,驾过来的马车过不了,三秀只能让小厮留下看车,与老妈妈一同跟着那孩子徒步过去。
见了三秀,那姓石的孩子突然有些不自,他不动声色地将脚上匾起地裤脚放下来,直挺挺地站得如同一棵小白杨般。
小厮将人介绍过后,二人便随着那姓石的小子往村里走去。
路上,三人碰见了几个个村里的青年,都是笑吟吟地和石家小子打招呼。
“石小六回家呐!”
“我给这位小姐带路。就不和你们多耽搁了。”
说罢,也不等那几人说什么,石小六便径直带着林三秀一行人走。走的时候,林三秀就隐约感觉到那几个村里汉子微微灼热的眼神,三秀隐约感觉有些恐惧和难受。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中带着占有欲的,直白坦露的眼神总会让三秀恐惧。
好在,三秀已经从那十年如一日的小院子里逃出来了。
林三秀一路细心观察,见石家大屋在村之北侧,绕屋皆为菜圃,房屋虽不小,却很破落。
那石小六推开院门,院内有桑榆两株,桃花一树。
一个三十来岁,头上勒着额帕,穿粗布衣衫的妇人。
三秀入院之时,妇人正弯腰从盆里拿出一条死鱼,随即,只见妇人手里的菜刀灵活得仿佛长了眼睛,刀过之处,鱼鳞片片飞落。
“六儿回来了,帮娘打盆清水来。”妇人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娘,有人来找姨祖奶奶。”石小六对他娘道。
那妇人抬起头来,谨慎地出声道:“是林三姑娘?”
三秀讶异地看向妇人道:“婶子如何知晓的?”
一番交谈之后,三秀才知道,原来正是那位石仙子交代过家里后辈,倘若有个姓林的小姐找来,只管带人去见她。
三秀来时的忐忑好了许多,长出一口气,才跟着石小六从石家后门出去了,后门连着一条野径。蜿蜒入山,石小六一马当先,三秀跟随而走。
二人行至小径深处,眼见林木葱翠,耳闻山泉哗啦啦流淌,又见不远处有一茅亭,亭中设有一毯一小几,几案边有一绿衣女,身材高挑,衣衫简单。
女子发间只插一只翠玉簪子,打扮清逸脱俗。
绿衣女子席地盘腿而坐,时有山风吹过,女子顺眉阖眼,毫不为身外之物所动。
石小六见状,与三秀做了手势,表示到了,随即啊便挥手对三秀辞别,转身下山了。
林三秀亦不敢言语,在亭外的台阶下站定。
石兰睁开眼,就瞧见亭外乖巧得像只小猫一样的女孩,眼里满是讨好地望着自己。
这种乖乖的姿态,让石兰想起修真界有种很讨女修喜爱的灵兽,叫树猫,体型娇小,通体毛色或灰或白,眼珠大而清澈,看着人的时候,叫人心都软都下来
那样子,就与眼前的小姑娘异曲同工。
石兰心里突然坍塌了一角。
原本石兰是不喜欢这种树猫的,因为修真界实力为尊,看这种借可怜姿态在强者怜悯下求苟活的生物,她最厌烦。
所以从进入修真界的那天,石兰就发过誓一定要成为强者。
可是,看着亭外眉眼柔顺的女孩,石兰叹了口气。
三秀站在台阶下,见亭中女子纹丝不动,沉稳如林木般,三秀心里想开口,却又怕打搅了这位仙子修行。
石兰此时却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她此前给过石家人一些嘱咐,可依照那日的前景来看,她并未觉得这小姑娘真会过来,她这样突然跑来,倒是令石兰觉得意外。
难道这姑娘另外有什么心思?
石兰知道,这世上很多人都是披着一张皮过日子的,有的看着温柔大方的,实则阴狠歹毒,像林三姑娘这样看着乖巧干净的,也许心思深沉。
可就算这么想,一见女孩一双大眼睛里溢满了惆怅和担忧,石兰又忍不住心里一软,于是脱口而出.
“三姑娘先过来坐吧。”
小姑娘眼睛里一下子迸出灿烂春色,美不胜收。
“嗯。”三秀喜悦地点头,生平都没点过这么大动作的头。
走近亭子里,左右瞧了瞧,便小心地指着石仙子小几的另一面也铺着毯子的地方问:“我能坐在这里吗?”
石仙子微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