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轻轻笑着,但苏妙感觉到从脚底窜上来的凉气。
令她毛骨悚然。
“肯回来了?”陈继不带一丝感情地问。
苏妙咽了咽口水,绞得帕子都皱了,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去后山玩了玩....”
“去哪玩?”
苏妙指了山顶,“那——”
陈继点点头,伸手抓她藕臂,几乎是拽着她走。
回到明月榭时,他更是径直将她丢在榻上,而后欺身。
他很久都没有那么失态了,这不禁让苏妙感到害怕。
他哑着声音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苏妙眼圈发红,带着哭腔问,“阿继还要我说什么....”
陈继箍紧她双手的力气再大一分,咬牙道,“你说这话时,我刚从那儿回来。”
苏妙不由瑟缩一下。
但她一字一顿的,“我不可能告诉你。”
陈继噗嗤一笑,说,“好。”
——
苏妙受不了这种罚。这种刑罚应该叫半身残废。
今早陈继离开的时候,立马安排人把明月榭后山的树都砍了。
是苏妙欺骗在先,不肯坦言在后。按照欺君之罪来罚是要掉脑袋的,陈继这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可是正常皇帝不会这么管家婆吧,她有理由怀疑陈继前世家住大海。
苏妙在昨晚又深深回忆起四月的那一日,恐惧袭来,浑身战栗,可是陈继....没有停手。
她真的在他身边一刻都不想待下去。陈继对苏妙只有特别好和特别不好。
她甚至不敢想若她出宫又被逮回来,是什么样的情景。
拆人骨、啖食肉的事,他可能真的做得出来。
苏妙再一次告诉自己,她不能输。
如果小说的女主是有光环的,那她有什么呢?她是一个被玩弄在手里的小可怜虫?
她很想相信自己是有光环的,可她的所作所为,她清楚的感觉到那是她自己。
怯弱又固执,做事三分钟热度,跳脱、爱玩。
没有谁一直暗示她要去做什么,她做的事都出自于本性。
这明明是再真实不过的世界啊。
苏妙不想用午膳,闭着眼睛假装没醒。
麻烦出宫的日子早点到。
陈继下了朝,就赶往明月榭,瞧见她模样,就知晓她在怄气。
陈继让问心取了药来,替她涂上,她疼了就丝丝抽气,就是不肯睁眼。
他挥手屏退奴儿,才趴在她身上,轻轻说,“妙妙,你别生气了。”
苏妙并不为之所动。
陈继续言,“弄疼你是我不好,可你这次真的错了。”
苏妙不想理这个人,这个人好烦,一言不合就解衣。
陈继修长的手抚上苏妙的脸,顺势一掐,问,“醒不醒?”
他的手轻摩挲她的小脸,蹭的她发痒。
苏妙启眸,入眼是雾气氤氲,一眨,泪珠滚落。
她....怎么哭了...
她一直以为,她就是她罢了,却忘了,还有个共情的前苏妙。
只是前苏妙一点一点的淡了,她渐渐淡忘,然后前苏妙随着那几颗泪珠,彻底地走了。
睁开眼的前一刻,前苏妙在脑海里浮现,没有求她要对陈继宽容一些,没有求她好好照顾陈继,好好照顾苏家。
她笑着对苏妙说,“妙妙,谢谢你。”
她来的莫名其妙,走的也莫名其妙。只是她走的时候,苏妙感觉心里有一块空了,又被一下填满了。
迄今,苏妙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已经在她脑海里。
苏妙清楚地看见前苏妙的七情六欲,看她欢天喜地,看她断肠哭泣。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她。
苏妙的眼中倒映陈继的脸,她突然很悲很悲。
陈继,你视作命的苏妙走了,你看见的,只不过是一个占了她身体的冒牌货。
是吧,这样想想,你也挺可怜的。
但有谁会明白自己是替身后,还会喜欢那个将自己视为替身的人呢?
哪怕他再好。
只是陈继也一点不亏,越调欢喜他、清妃欢喜他、何恪妃也欢喜他....
还有很多很多人。
陈继支撑着凑近她的香腮,苏妙语气淡淡的,抚他的脸,说,“阿继....我不怪你。”
苏妙认认真真地问,“你可以容许我有秘密吗?”
陈继也认认真真地答,“不能。”
苏妙:好呗,天都被你聊死了,你一个人自挂东南枝吧别整这么多幺蛾子了。
苏妙深吸一口气,颔首说,“阿继,我是一个人,你得把我当成人对待,而不是所有物。”
陈继说,“我没有。”
苏妙偏过头去,不理他了。
好半会,陈继才委屈地道,“妙妙觉得我没把你当人对待吗?”
苏妙嘴快道,“当成人对待的基本要求是尊重,你有吗?”
陈继的语气一下降到冰点,眸里晦暗不清,“苏妙,在你眼里,我是这样对你的?”
“不然呢?”苏妙朱唇微勾,“我不是任你搓圆捏扁的玩物?”
一时空气如凝。
苏妙以看过三千本言情小说作担保,陈继会冷笑一声,然后心口不一嗜血地说,是。
但。
“不是,”陈继轻晃首,脑袋放在她心口,一字一字地说,“你不是。”
他语气稍微软一些,“妙妙,我没其他人了,只想对你好。”
苏妙对他服软的态度有点吃惊,回过神来,就说,“如果爱是这样的,那太丑恶了。”
“阿继,爱是要给她她想要的,不是你一股脑的觉得好的都送上去。”
陈继小声说,“我知晓你要什么,”顿了顿,撒泼似的说,“我不给!我不要!我不让!”
他牵住苏妙的手,“你休想走!”
苏妙也就手能动动了。
苏妙稍微转一下手,与他十指相扣,轻说,“阿继....你说我要是还是豆蔻年华该多好...”
“那时你还不是皇帝,那时你也爱我。”
苏妙望着床榻的帷幔,“你说,那秀丽如华缎织锦的山水....我还看得到吗?”
苏妙没有经历过与陈继的相遇,新手村就是战地,就是皇宫。
她说不上错过陈继就会有更好的一生。
但她有遗憾。
陈继没有回答苏妙。
苏妙续说,“我想葬在高崖之上,不用棺木,就在尸上种一棵树。”
“让它饮我血,啖我肉,树根深扎大地,穿过我的白骨。”
苏妙道,“阿继,那是我的归宿。”
陈继紧锁着眉,握苏妙的手力气更紧一分,轻说,“妙妙,那太孤苦。”
苏妙笑了笑,说,“怎么会....”
话音未落,陈继就复言,“妙妙,是我。”
是我太孤苦。
苏妙摇摇头,“你逝去的时候,有百官后妃为你哭,民众皇族为你着缟素,阿继,你不孤苦。”
陈继心一抽一抽地疼,哑着声音,“我生要握你的手活,死要握你的手葬。”
“苏妙,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要。”
他说,“所以,你休想走。”
苏妙手缩进被褥里,明明是大夏天,她却有点冷了。
身上还在发疼,这倒让她清醒了一点。
原来陈继一直都知道,根本不需要她来打预防针。他对此免疫,油盐不进。
她还希望借此来缓和陈继那时的情绪波动,看来都是徒劳的了。
苏妙对陈继真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缓言,“随你开心吧。”
陈继良久才说,“妙妙,你要走了吗?”
苏妙惨然一笑,“我走的了吗?”
陈继复言,“可是你想。”
他啊,像苏妙的爸妈,他们都想她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但爸妈从来拿她没办法的,陈继不一样,他多的是法子。
苏妙看向他,“阿继,我不能走,还不能想想吗?”
陈继皱了皱眉,手伸进她被褥握她手心,孩子气的说,“你不要想。”
苏妙阖眸,舒了口气,轻道,“阿继,我累了,想睡一会。”
陈继心里空落落的。
他起身,把一方清净留给苏妙。
他错了吗?
他苦笑着摇摇头。
他的妙妙好聪慧,却从没想过他为何要做这些事。
从没想过。
——
陈继心里堵,一连七八天没来找苏妙。
陈修虽聪慧,内心却敏感且脆弱,经上次一事,已快半月没去见过他母妃了。
这几天陈继没来,陈修却来的勤,一般晨昏定省后,他就蹦蹦跳跳地来了。
苏妙已能下地后,和陈修吃完午膳,德全就回来接他。
德全年轻,是陈继从前的伴读,后来是他的掌事。
陈修原也是有伴读的,名唤阿跃,但陈修闹腾,总不会被怪罪,白书便以带大皇子玩乐,不务正业为由,打发出宫了。
阿跃是白书陪嫁嬷嬷生的,嬷嬷原是许给白府小厮的,但嬷嬷看着白书长大,视她亲生女一般,硬要跟来。
这阿跃是老来子,又是独生,白书虽说打发出宫,却在府里安排了差事。
而且阿跃已经年快满七岁,再不出宫,就要净身了。
阿跃是走了,不是死了,陈修就没那么难过。
但德全不能总跟在他身侧,便令内务府再安排安排人。
陈修挑人得很,他说不要的就是不要,陈继这事上也从未逼过他。
于是陈修他现下还是没人跟在旁侧的。
陈修吃饱了以后,苏妙拿着罗帕给他擦嘴。
她让人给陈修做了个喝水的可随身带着的葫芦,上边的花纹颇为精致,陈修很欢喜。
德全作一礼道,“苏小主,陛下让奴才来带殿下回去了。”
苏妙应了声好,将那葫芦拿来,对陈修道,“今日是绿豆汤,你回去了要记着喝哦。”
陈修咧开嘴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