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热了,连避暑行宫的各处都用起了冰。
苏妙撑着伞独去了合喜堂。
明月榭是挺大的一个地方,只有素心问心在打扫,加上一些琐事,人手也就不够了。
问心素心每人多留几个心眼,也看不住苏妙。
这几个月苏妙别的没学会,就很会审时度势,也算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合喜堂的掌事姑姑去了又来,对苏妙说,“充仪,请。”
苏妙得允才踏进合喜堂,沁凉之风扑面而来,吹散热气,然后瞧见里边的小泉眼涓涓细流,树环茂茂,冠密浓浓,青蔓垂摇。
苏妙入殿一礼,唱道,“苏氏见过娘娘。”
何恪妃搁了茶盏,抬了美目看她,“苏充仪怎么来了?”
苏妙朱唇轻启,“想看看娘娘准备的如何了。”
何恪妃嗤笑一声,“不信本宫?”
“信,”苏妙低眉,绽了个笑,“可娘娘,事若不成,苏氏的命,也要交代在这了。”
何契亦笑,“苏充仪是个聪明人,”她起身,朝她招手,“你来。”
苏妙随她去了。
入了内室,何恪妃将宫中的的图铺给她看。
“行宫多石山,且本宫也是第二次来,故不在此带你走,”何契给她指了条虚线,“这儿,有密道。”
但凡有皇宫,肯定有密道,苏妙心里默默吐槽,但不得不承认,她没法光明正大的出宫去。
何契缓言,“宣亲王会在那日安排一事,确保陛下要离宫三天。”
时间很充分啊。
苏妙凝神,开口问,“如何确保陛下不会带苏氏去呢?”
何契字字清晰,“此去,凶险万分。”
苏妙阖眸,感受到心中的涟漪。
“只是看似如此罢了,”何契看出她的异状,“有宣亲王在,有惊无险,你不必为此愧疚。”
苏妙莞尔,“娘娘安排得妥当,苏氏岂有怀疑之理。”
何契原担心她已动情,看她仪态得体,也就未尝多疑。
出宫,当真会这样顺利吗?就因为她是陈继欢喜的人,是他的软肋,所以很多人都巴不得她离开他身边?
她不懂。
她甚至不知道出宫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不能动摇了,该走就走吧,还给他们一片清净。以前苏妙没入宫的时候,一切也不都是好好的吗?
天高任鸟飞,男女任你追!
好了,苏妙可以想想出宫后要叫什么名字了,是要叫苏可爱还是叫苏开心呢?
苏妙的笑颜如花,但何契却紧颦着眉。
苏妙察觉到何契的目光,道,“苏氏失仪了。”
何契朝她走进一步,苏妙却说,“若无事,苏妙先行告退了。”
何契言,“等等。”
苏妙心下奇怪,问道,“娘娘还有什么事吗?”
“天香雪,”她凝神须臾后笑开了,如银铃的笑声格外动听,“居然是天香雪....”
苏妙不解,“何为天香雪?”
“天香雪,乃是章柳之地烟花女子避孕之用,因不能产子来保容颜,顾名,天香雪,”何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是充仪有意为之吗?”
她有意为之?她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苏妙暗攥紧了拳,再问何契,“娘娘能确定吗?”
“本宫在府邸时,二房叔父妾室有一出身青楼的女子,对此香颇为了解,本宫有幸闻过几次。”
何契拿着罗帕掸了掸琼鼻,续说,“她常会唱一歌谣。”
何恪妃徐徐唱,“天香国色,容颜怎留,请仙来问一段雪....”
苏妙脑子里嗡嗡作响,何契的笑和歌声刺痛她的心。
天香雪....避子药...
“你有多少衣裳,多少簪钗,乃至东菡阁的一草一木,我都知道。”
这件事...到底是出自陈继之手....还是他默许的呢?
可是...为什么呢?
——
苏妙已经忘记她怎么回到明月榭的了。
回过神来,只想大哭一场。
陈继对于她,真的是爱吗?还是如她初来时理解的一样,只是占有的的想法而已?
她每次知晓这些东西,就有种被秦涵戏耍的感觉。
可是涵涵做得对,她如果有孩子,定然会贪恋这个世界。
那现实的世界呢,现实的爸爸妈妈,现实的涵涵呢?他们的苏妙,又该去哪里找回来呢?
这不过是个游戏罢了。
既然是游戏,苏妙就该了无牵挂地玩。
等苏妙明白这些的时候,她觉得身上轻了。
陈继也好,解垣也好,都不怎么重要了。
她注定是这个世界的一缕芬芳。
苏妙在明月榭地铜镜前,将她带来的那几只簪钗,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擦拭。
出宫以后要花很多钱的吧,可刚刚来行宫的时候,她的俸禄也被扣了。
值钱的东西就那么几件,难道她要把这些簪子拿去外面当掉?
后面的剧情她都能想象的到,簪子被陈继看见了,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她的栖息地。
然后她和陈继开始虐身又虐心的苦瓜爱情故事。
呕,俗套的剧情。
不行,她要杜绝这种情况。
陈继的性子她摸得很熟了,一旦辰时末他还不来,基本就不来了。
于是她等到那个点,就和素心说了困觉,梳洗梳洗,就换了衣裳。
快熄烛的时候,陈继就走了进来。
woc,再晚一盏茶时间,陈继就独守空房吧。
他无奈地揉揉眉心,哑着声音问道,“这就要睡了,不再等等我吗?”
苏妙说不清对陈继什么感觉,说他残暴又挺温柔的,说他温柔....温柔的人怎么会把主意打到爱的人身上呢?
苏妙也揉揉眼睛,说,“今日有些困了,”继而唤素心斟茶,拍拍床榻,学他的语气,“阿继,你来。”
陈继忍俊不禁,去坐在她边上,接了盏抿一口,皓齿咬住杯盏边沿,修指托她下颚凑近茶盏。
他叼着杯盏,另一边向苏妙那儿倾斜。
苏妙香腮染红,乖乖喝了一口。
陈继放开了她,手才接了茶盏,搁在案上。
他撑在床榻上,仰头笑的开怀。
又是一夜云雨。
——
要怎么委婉的提醒陈誉,她很缺钱呢?
别人都有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怎么苏妙就是无偿的,就因为她是自愿的吗?
好,她忍。
天香雪的事儿,苏妙不想追究,甚至颇为感谢。
连爹都不欢迎来的孩子,多有苦难,从出生就是不幸的。
算了算了。
苏妙今日又去后山走走,手伸进沁凉的水里,顺手摸一下鹅卵石。
她犹豫了须臾,还是往原华堂那儿走了。
再爬一遍,已经轻车熟路。既然上次她能上去,这次也能行。
到原华堂时,她本想按原来的路走去陈誉书房,但奈何见到解垣就站在长廊上。
她立马折回去,绕着墙走。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是解垣的声音。
“等到避暑之行结束。”
苏妙这才发现解垣和陈誉的声音很像,陈誉的稍微低沉一些,解垣则比较清冷。
“啪——”茶盏碎声。
解垣怒极反笑,“凭什么?”
“凭他是君,我等都是臣,”陈誉一字一顿地强调,“安儿,你要错到何时?你自小就是明事理的孩子!怎成了这副模样!”
“皇叔!”解垣吼道。
陈誉昂首舒气,续言,“你以什么身份见她?不管是哪个,都名不正言不顺。”
“若不是老三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以为你今日还能完整地站在这?”
解垣语气微颤,“我——不用你救。”
陈誉拔高了音,“那你走啊,踏出原华堂去找她啊,你看看你还能不能回到这!”
解垣当真旋身欲离,却被陈誉一计手刀放倒了。
苏妙这时才出来,与陈誉对视。
陈誉语气冷冽,“苏充仪。”
苏妙绽笑,“我可没有违背规定。”
陈誉看了看解垣,让人将他带进里屋,遂问,“你来,所为何事?”
苏妙说,“苏氏有个交易,想和亲王谈谈。”
陈誉挑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出宫以后,苏氏需要一笔钱财,保我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生,”苏妙单刀直入,“苏氏深知宣亲王出手相助,已经是格外开恩。”
“可殿下,若出宫后与如今天壤之别,我为何还要出去?”
陈誉懒懒地靠在长廊的柱子旁,问,“给你一笔钱财,本王能得到什么?”
“苏氏曾想,殿下为何要帮我,”苏妙瞧了眼刚刚解垣离去的方向,“苏氏听得他喊你皇叔,斗胆猜他是哪位王爷。”
“既然如此,应当是避免他与陛下之间的争斗。”
斗争是为了什么,刚刚她偷听的时候,已经有些把握了。
“而斗争的缘由,苏氏也有些明白。今苏氏一离,他与陛下便不再有矛盾。”苏妙手抬鬓钗,“实在不行,您就告诉那位殿下,苏氏为了银子,把他卖了,以此断了他的念想。”
“自然,苏氏可以与您立据。”
陈誉噗嗤一笑,“当真是小觑你了。”
苏妙道,“那这笔买卖,殿下做不做?”
“成交。”
二人击掌。
——
完美。
苏妙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
她欢快地走在后山的路上,虫儿与鸟也在为她欢喜与歌唱。
清凉密林透入昀光,照得地上圆圆光斑,一点一点撒在她的碎发上。
然后,她在回明月榭的路上,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继抬起头,朝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