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要攻打黎国的消息从朝堂之上一路传到了深宫之中。
彼时的云安出奇的冷静,仿若置身事外,对于朝堂后宫之上的流言蜚语统统抛诸身后。
“皇姐,你知道父皇要攻打黎国吗?”沧安得知消息后的清早,顾不得侍女的阻拦,一路狂奔到了皇姐的宫苑。
侍女都知道这件事情不是沧安甚至是云安可以阻拦的事情,也不愿意让沧安牵扯进去。可是十五岁的沧安已经明白这对于黎国的王妃,安国的长公主来说,自己的父亲要攻打夫君的国土,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可是云安却异常的平静,那是让人害怕不愿接近的冷漠,用着柔和而又平淡的声音说,“我知道。这件事,皇姐会处理好,你先回去。”沧安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她那个曾经骄傲无比的皇姐,那个从不愿低头的皇姐,现在在用如此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印象中的皇姐,是那个精读诗书,知书达理,清高又高傲的皇姐。那个会在她受其他姐姐的冷对之下,仍然会抱起她,哄她吃糖,陪她游戏的皇姐。那个诵读着诗书经文,渴望向男子一样实现抱负的皇姐。
“皇姐,你变了很多。”沧安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望着云安,她看见皇姐错愕了一瞬间,旋即转过头,背对着她,“这是公主的宿命,谁都逃不掉。”
沧安忘记那天是怎么从皇姐的宫苑中跑出来,云安也忘记她转过头那一刹那,从眼角里盈出的泪花。她强忍着,没有落下,她不愿意在小妹的面前如此脆弱,但是她的确是这样的,她终究是女子。女子的宿命归咎于夫君,可她却并没有勇气再回到黎国面对她的夫君了。
三月后,安国的军队践踏了黎国的国土。踏过的土地寸草不生,血流成河。黎国的王城一片狼藉,云安的夫君殉国自裁。
在九州大地之上,存在了上百年的黎国被结盟的邻国安国灭国。安国的长公主云安特例赐了封号,靖姝。
没有人会去关心被册封了靖姝长公主的云安的心境。即使她已然痛苦到了极致,她依旧要笑着在册封典礼之上走完她身为公主的路,身为公主所得的荣耀。
沧安在皇姐的册封典礼之上,突然想起了皇姐所说身为公主的宿命,她转头,望着奏乐的叶昀,很认真的问,“我以后会不会也像皇姐一样?”
叶昀愣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你和她一样的。”
沧安那时候竟是开心的,那样的承诺,就算只有片刻,也会让她一生心安。可她也在想,是不是因为叶昀看见皇姐这样,才会怜悯她说出这样安慰的话。
就算那时的叶昀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头脑一热,就说出了这样的话。很久之后的他,才知道那一刻的他,只是想保护这个没有安全感的女孩,守护一切美好他所不曾拥有的。
很快,皇姐所说的话,沧安所担忧的事情,都一一应验了。
因为朝政的繁忙,安王很久没有来看过沧安了。
沧安再一次见到父皇的时候,意外中仍就是惊喜万分的。
“我的安儿都长这么大了,一晃眼,都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安王不经意的说着,感叹着岁月如梭,转眼间,曾经捧在掌心的小女儿都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沧安年纪最小,一向很得安王的宠爱。其他长姐十五岁的年纪早已和亲出嫁,只有她仍就养在深宫之中,保留着纯真少女的性子。
“父皇舍得将沧安嫁出去吗?”
沧安仰起头,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声音温软声泠如玉,像是微风拂过细柳,柳叶落入春水荡漾出阵阵涟漪。
“当然不舍得。”安王摸了摸沧安的头,笑着摇了摇头,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思虑,随即飘散开去,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说话间,他招呼侍女将手中的纸包递给了沧安。沧安拆开层层叠起的纸包,露出了一粒粒蜜饯果子。拿起纸包细细打量便知道是父皇特地托人出宫去蓁叶轩带来的甜蜜饯。
沧安自尝过一次蓁叶轩的蜜饯后,便日思夜想,久久不能忘却。连着在父皇母后面前念叨了许多次,安王记下了,便特地差人出宫带来,算是哄沧安开心。
自上次云安的事,沧安便与安王闹了许久,直到事情已然尘埃落定,云安也封了靖姝的封号,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安王如今又如此想方设法的哄沧安开心,沧安自然也不会再闹下去。反倒是心生了暖意,十五岁的少女很容易生气,也很容易被哄好。
“父皇,我才不要嫁人。嫁远了就吃不到蓁叶轩的果子了。”沧安拈起粒,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蜜饯果子入口之后,一股清香逸散开,说话间,也带着几分俏皮。
“你若喜欢,父皇会差人给你送去。”
沧安只觉着父皇今日说的话怪怪的,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也只当是他哄自己的玩笑话,并没有放到心里去。
知道那日午后,太阳刚刚落山。天际露出一点点微弱的红光,与浅紫色的晚霞交相辉映着,绽放出各色的光,颇有流光溢彩之景。
沧安想起母后也很是喜欢蓁叶轩的蜜饯果子,便抱着一盘,嫌弃侍女守着宫规还要来回禀告的麻烦事。一个人偷偷溜去后院,准备给母后一个惊喜。
却听见母后的房中传来与父皇的谈话声。
“君上要将安儿许配给何族的那位少年将军?”
“安儿如今已然长大,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更何况,何族的那位将军少年征战,一军之力攻破了黎国。是不可多得的可塑之才。”
“君上既已决定,臣妾自然会安排好一切。”
沧安手中的蜜饯果盘打碎在地,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也惊动了门外的侍女与门内的安王。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沧安差一点摔落在地,她扶着红雕木门,手还在不住的颤抖着,用着几近沙哑的声音,“以前是皇姐们,现在,也轮到我了吗?”
沧安的母后眼神里仓惶而无措,现下只好柔声安抚,“安儿,此事还没定下来,你别着急。”
“父皇可以一声令下让皇姐远嫁黎国,也可以一声令下让黎国顷刻间支离破碎。如今是不是也可以一声令下,让沧安也同皇姐一般?”再也抑制不住的哭腔近乎疯狂,沧安压抑许久的泪如雨一般倾注而下,顺着白皙的脸颊,顺着依靠着的红雕木门,悄然滑落。
安王并没有安慰,脸色才愈发沉了下去。端起了手边的茶,平静而冷漠的声音让沧安和安皇后都徒生起阵阵寒意,“这是身为公主所必须做的,为了你的国家,你的臣民。”
沧安再也支撑不住,从木门上摔落在地上,这一次,安王不会扶起她,在柔声安慰。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头也没有回的离开了皇后的寝宫。
而沧安被禁足在了她的宫苑之内。
三日后,沧安设计再次逃出宫苑,偷偷潜入到了乐师的住处。托谢苓带信让叶昀和她在桂月庭内相约。
沧安当日的事闹的大了,不仅将深宫传了个遍,就连在乐师那也是传的人尽皆知。谢苓一向知道沧安对叶昀与旁人不同,所以也总是帮衬着沧安。
沧安不想嫁与不曾相识见面相知的人,更不会在意那人是否天纵英才,天之骄子。她想和在意的人在一起,她不知道叶昀是否也是这般想的。
“公主不想嫁给何族的那位将军?”
“那你呢,你想我嫁吗?”
叶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因为她那双乌黑的眸子中总是有星辰在闪烁,他害怕他不再纯净的双眸会污浊她清澈的双眼。但是他的心告诉他,他从未如此的跳动过,也从未如此强烈的冲动过。
他不想她嫁给其他任何人,沧安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和其它所有人都不一样。
但是他无法说出来,他的沉默让沧安炽热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像是当头浇灌而下的凉水,沧安不再步步紧逼。
她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然后用着很低的声音,摇了摇头,“我知道了。”
翌日的叶昀才知道,安国的小公主在昨夜出逃宫外。
禁军搜尽了全城,也遍寻不到。所以在翌日的夜晚,有一个叫叶昀的宫廷乐师驾马闯宫,一路飞驰到宫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