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公主殿下的人求见,是否让他回避?”门外传唤的侍卫向何臻询问。此刻的何臻还在为安王想要东征祁国之事在将军府内与众人议事。
何臻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传唤进来。继而继续他的议事,对于安王想要攻打祁国之事他心中早有定论,只是想知道在场的其他人对此是否能有更好的提议。
“安王想让我起兵祁国,可是此刻的安国绝不是吞并祁国的最佳时期。依照诸位谋士将军所见,是攻还是不攻?”
“回将军,属下以为可攻。我安国已然诛灭黎国,尘国两国,只差祁国便可一统四国。这也是圣上的一大心愿。”
“臣以为不可攻,如今安国刚刚国力增进,而祁国军团又号称虎狼之师,是东陆大国,如今为了保险起见不可攻。”
“说得轻巧,他祁国如今日渐势起,此刻不一举攻破,难道等来日养虎为患?”
“臣下以为,攻也不攻。”
在争论不休的激荡舌战中,清冷的声音仿佛是一壶冷水浇灌而下,霎时间让原本喧闹的声响安静了下来。
何臻循着声响望去,望向了跪在地上,不卑不亢捧着金盒的叶昀。
他定定的跪在地上,出乎意料的镇定,刚才的声音不像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这样不同于常人的冷静,让何臻再一次细细的打量这个有夜闯宫门的胆子的少年。
他其实从未将一个宫廷乐师放在眼里,历代昏君沉迷的糜烂之音,骄奢无度的宫廷之乐,让他感到污浊。而此时此刻,这个跪在地上的人所说出的言论竟与他所想,如出一辙。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知音。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司乐大人不妨说来听听,何谓攻也不攻?”
“假意起兵东下,策万军之声势,是谓攻,起威慑之意即可。”
何臻侧首望他许久,散去了阴霾,眼中浮现出许久未曾有过的笑意,拍手称赞道,“先生之才,应远不止于宫廷乐师,是有入仕之才。”
叶昀淡淡一笑,捧出手中的金盒,“将军护驾公主归宫,这是公主赠给将军的谢礼。”
是一颗上好的南海夜明珠,在夜中能发出璀璨的光芒。这份礼,倒是显得公主与他生疏了许多,何臻无奈的笑了笑。
再次归宫后的叶昀,显然遇到了属于他难以逃脱的劫难。
夜闯宫门,此乃死罪。
在安国的宫规之中,未经允许,宫禁之后夜闯宫门是为死罪,皇亲贵胄亦不可免罪,更遑论只是宫中的司乐。
“公主殿下不能出去,公主殿下!”
沧安再一次被禁锢在御宫之中,而此时此刻的叶昀却因夜闯宫门入了皇狱。
守着御宫门的侍女跪在地上,她们受了命要将沧安禁足在御宫里,但又不敢僭越,谁都不敢阻拦。一时间僵持不下,沧安一气之下,已然砸碎了宫中的数个瓷器。
正要砸下手中别国供奉的棠玉瓷器,一旁的侍女战战兢兢之际,殿门被推开,“闹够了吗?”凌厉的声音自带着威慑之力。
“靖姝长公主金安。”侍女的余光瞥见了一身宫装,端庄静雅的云安,行跪拜之礼。
沧安放下了手中的瓷器,“皇姐,叶昀他怎么样了?”
云安冷眼望着沧安,疏离淡漠的神情中,让沧安感到了陌生,“夜闯宫门,公主殿下觉得是什么罪?”
沧安望着御宫外遥远的那座皇狱,她想此刻的叶昀在冰冷的牢狱之中,饱受着牢狱的折磨,是那样无助。而她坐在公主的御宫之内,就像身处与一个巨大的牢笼之中,困在其中的人处于溺水之中,不断地挣扎,却越陷越深,如何也挣脱不出。
“皇姐有办法救他吗?只要能救他,沧安可以做任何事情。”沧安墨玉色的双眸望着叶昀曾经抚琴的那座凉亭,那双眸子摒弃了曾经的纯真,这双眸子早已在污浊的尘世之下失去原本属于它的色彩。这样的沧安,让云安恍惚间想起还未远嫁黎国的她,她的目光也不觉柔和了下去,握住沧安的手,“我们谁都逃不过这座牢笼。”
沧安已经知道了答案。
一日前的皇后宫中,皇后震怒拍案,“安国的公主竟然和一个乐师私逃出宫,三日未归。”
“我想皇后娘娘并不是为此事忧心的。”靖姝长公主近来常去皇后的紫金殿,日日请安奉茶。皇后也觉得这个原本忽视的庶长公主竟温和有礼,有着公主风范,虽知道她不过担着靖姝封号的虚名趋炎附势于她,但有时也的确宽了她的心。
靖姝走上前去,在她的案前倒了一杯清茶,“娘娘想要的不过是沧安妹妹心甘情愿的嫁给何族将军。”
“云安再了解沧安不过,她最重情谊,是不会看着从小教她琴技的乐师大人获罪致死的。”
走出紫金殿的云安,从未像此刻一般厌恶她所说的话。她失去了一个长公主应该有的尊严。她嫉妒,她嫉妒这个从小到大将她当做亲姐的皇妹。
因为当初的叶昀不会为了她,放弃一切。而如今的叶昀,在沧安面前,竟然可以犯下闯宫的大罪吗?
云安的妒忌之火在那一夜肆无忌惮的燃起,她想要沧安同她一样,失去她所曾拥有的一切。
沧安望着那把托侍女找来的古琴,坐在琴的面前,想了很久。她从未那样安然的坐在琴的面前,即便是曾经的叶昀那般教她学琴,她也总是毫无在意,总是心不在焉的想到别的事上去,不曾有一刻是像现在这样认真的坐在琴前。
她第一次细细的打量叶昀的那把凤栖古琴,琴尾刻着七瓣梧桐叶,和一半的凤尾。这是一把旷世的古琴,本是一对,另一把与之结合便是凤栖梧桐之景。另一把琴在祈国流失,安国的皇宫里仅存下这一把。
稀世的古琴在爱琴之人的眼中视若珍宝,沧安记得她将这琴赠给叶昀时,他盯着这琴怔怔的看了许久,像是多年未见的故友,他这样珍视这把琴,沧安只知道他高兴,她便也心生欢喜。而她个人的喜乐哀愁都变得不重要了,她不知道那样是不是喜欢。
她希望那个爱琴之人可以日日在她的凉亭下,为她奏曲,而她只需要透过那道窗,望着他,便是她一生的喜乐了。
如果因为她的那份喜乐,要将他终身禁锢在深宫之中,沧安想,他是不快乐的,那她也是不快乐的。
但只要他快乐,即便她身处囚笼,可她的心也是自由的。
那一夜,守门的宫女透过窗,看见那个曾经永远展露笑颜,活泼开朗的小公主,惆然的望着那琴,望到了深夜,芊芊玉手撩动了琴弦,奏了一曲他们不知晓名字的乐曲,只是那曲的悲伤无奈就像锁在笼中的雀一样绝望,让她们早已麻木冰冷的心也微微颤动。
曲停的那一刻,她们看见沧安笑着用手抚了抚琴,然后癫狂的笑了几声,那声音凄惨凌厉,最后划归为无声的泪,滴落在琴弦上,是冬日的寒霜深陆,又好像是秋日如血一样深红的落叶落入泥土的声音。
沧安的妥协,并未换来皇后的宽容。
即便沧安已经应下那一纸婚约,皇狱之中依然没有丝毫的动静。
所以在上元夜的那个夜晚,沧安做了这辈子最疯狂的一件事,劫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