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个月的暑假在打工中很快过去。原本在青讲过了他的故事之后以为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了,可是,那天以后的青似乎……一直都在躲着计心。
好不容易更进一步的关系一下子降回了冰点。
“到底是……为什么啊?”计心重重地靠上椅背。
“因为,被同情的感觉……相当糟糕啊。”荒从坐着的窗台上跳下去,飘落到地面,站起身来,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笺字。
“那个男的,符合你的要求吗?”
荒抱臂,歪了歪头,“谁知到呢。”发现笺字身边没有霜降跟着,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笺字知其所指,回答道:“现在跟着逆云在他管辖的世界里历练呢。”
“那家伙啊。希望不要把霜降带坏了才好。”荒一边说着,一边从笺字身边走过去。“喂,你要去哪里?”身后传来笺字的声音。
荒停下脚步,转回身来,“诶?我……”翻眼望着天空,一脸的迷茫,“要去哪里来着?”
“……伤口的话,一直捂着才会发炎不是吗?心里的伤不也是一样吗?说出来,有人帮着才更容易渡过去啊,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呢?好像一副后悔告诉了我的样子。真是的,我真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计心对着电话发着牢骚,看起来却又那么地像是在撒娇。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诶?”计心愣住,不懂程泱何以突然说这样一句话。自从恢复联系以来,两个人一直都有保持通话,就像高中时候那样,聊一些有的没的,大部分时候都是计心在说,而且程泱也是一直都认真听着,用他那痞痞的语气打趣她。
为什么突然来了这样一句呢?还是这种认真到严肃的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程泱重复了一遍,比起之前那次好像跟严肃了,什么嘛,这种叫人心慌的感觉!
“一直以来,你都在跟我说那个青的事情。”程泱说。
计心一愣。一直……在说青的事吗?没有错,自己,确实一直在讲青的事,一直在抱怨着。因为青躲着自己,这让自己感到惶惑不解,而且很焦躁,想要找人倾诉,所以,就理所当然地找上了自己的好朋友。
可是,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你有没有想过喜欢着你的我的心情呢?计心?”
什么?!喜欢……
开玩笑的罢?怎么会?
计心拿着手机已经几乎失去意识。这到底该叫人如何反应?喜悦?不对。难过?不对。震惊?但是震惊又有什么用?
“你还……真是残忍啊。计心。”电话那头的程泱说完这样的话之后就挂断了,计心听着电话里传来的一阵阵忙音,猜测着程泱在说这话时的神情。怎么都猜不到。
因为,一直以来接触到的程泱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语气啊。
虽然一直都尽量避免同学聚餐这样的活动,但还是免不了被同学们抓住的时候。一整天都被人叮嘱并且威胁下午下课之后一定要到活动通知地点,不胜其烦之下答应下来之后就不得不去了。
不过,无所谓了,找一个安静角落呆着到活动结束就好了。青这样想着,走进饭店。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有礼地迎上来问几位,不等青回答,已经有同学出来迎接了。
“这里,这里。”绕过大厅里的屏风,走进一间包间,迎面就遭遇了彩喷和飘带的袭击。
“Happybirthday!”
包间里的同学们个个都很兴奋的样子。
原来是庆祝自己过生日啊。青看着同学们的神色,知道他们在期待着他的反应。于是一愣,然后扬起惯常的温馨微笑,“Thankyou。”
接下来顺其自然地是大家的欢呼。入座。唱生日歌。许愿。切蛋糕。
好几个女生挤着问青许了什么愿望,青弯起眼笑着,“秘——密。”“啊好狡猾啊,青!”女生们起哄,难免地要遭遇几个女生的“粉拳”。
其实,很疼。
青面上笑着,却觉得在这张笑脸之下还存在着另外一张脸,一张冷漠得像是涂了石膏并且凝固了的脸。什么“秘密”?其实,刚才不过是在心里想能够安静一点。
谁稀罕你们来给过生日啊!
我的生日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真是多管闲事的家伙,明明是自己想找名目来庆祝玩闹,却要以别人的名义,顶着为别人好的名号,做出让人烦恼的事,真是——无耻。
根本不知道别人对于生日有什么样的心情!
“真是的,当初真是昏了头了,鬼迷心窍才会忍受怀孕的痛苦生下你来。你到底有什么用啊!真是,看见都碍眼,跟那个混账长得这么像,根本就是来气我的!”——这样的话,在母亲身边的那些日子一直都在耳边响起。就连自己都会这样认为: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所谓生日的东西,自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是种痛苦的象征了。凭什么我还要陪着笑脸在这种喧闹得让人窒息的气氛中做这种令人作呕的事情?!
荒蹲在一丛昙花之下,微微仰着头望着昙花的花蕾。焰和墨一只停在发丝上,一只停在肩头,小心翼翼地煽动着羽翼。星光洒在旷野里。
“我说你啊。居然把两只路引都带出来,这样谁来跟你传达消息?”笺字出现在荒的身后,那******不变的冰山脸上居然也有无奈的表情,显然是因为自己要代替路引做寻找荒的事而不满。
“嗯?怎么了?”荒还一副不知死活地样子。这个懒到不像话的,冷漠的冥王,总会不定时地露出某种天真不谙世事的表情。那种表情出现在她那张生来适合淡漠的脸上,真是——“逊毙了。”笺字说,“你把两只路引都带出来就是为了找这种花吗?真是有够无聊。阴司里那么多损伤的死魂需要你修复,你却在这里看这种东西。你这样也算是冥王吗?”笺字一向不喜欢这个吊儿郎当的冥王。
荒转过头,看着眼前的昙花。
“你知道吗?昙花这种花,是仙人掌科的呢。仙人掌啊,那种生长在沙漠里的坚强植物呢。明明看上去是这么娇弱的花朵。嘛,”荒微眯眼眸,浅笑,笑意在那双淡漠的紫眸中是那么地荒凉,“如果不开花的话,其实也不过是种杂草一样的植物。”
笺字站在荒的身后,看见荒的外衫已经滑落到了肩下,月白的衫子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倒是更显得身形纤瘦了。
“啊。开始了。”
深红色花萼包裹的花苞鼓掌着,缓缓地破开。花(和谐)蕊迫不及待的探出来。旷野上有微风,整齐的花(和谐)蕊像是颤抖又如同舞蹈。
清香满溢。焰和墨在花侧翩然起舞。
笺字做死使这么久,只知道这种叫做昙花的东西是一种花期极短的花,很快的盛放然后凋零,却从来没有真正这样等着看过。
一瞬间的花开居然如此……惊心动魄。
满心惊艳。
笺字也安静地守在旁边看花开。
“这是积压的痛苦在挣扎啊。真是固执的花儿,只求当下。如此激烈。”荒说。
笺字去看荒的神情,惨白的月色下,她的脸却是那么平静,甚至没有惊艳或者赞叹。
青心中越是厌恶,脸上的微笑越是迷人。
真实的精神和虚假的表象背离得越来越远。简直要撕裂了。
大家越是闹,青越觉得孤独,难以承受的孤独。
“对了,照相!”不知是谁先想起来这件事,于是大家纷纷拿出手机。到处都有人在照相,摆着各种姿态,更有人到处去凑上一张脸。
“慢点动啦,都花了。我的手机拍照有延时的。我说好才能动哦!”
“这次是九连拍哦。Pose不准重的!”
“……”
看着那些为了照相而固定姿势不动的人们,青有些恍惚。
照片这种骗子!只是态势没有变而已,就想骗人让人以为一切都没有变。时间其实早就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错,再也……不会……
照片能留住什么?什么也留不住!桌子上狼籍的汤和菜恍惚都变成了一桌子的相册,一张一张的相片从相册中抽出来,凌乱地摆在桌子上,掉在地上。母亲手里拿着剪刀把照片上在一起的三个人剪开来。有太多的照片,被强行分开的照片上的人还傻傻地笑着——
好恶心!
太多照片,怎么剪都剪不完。披散着头发的母亲把一张又一张的照片叠在一起,用剪刀乱剪一气,破碎凌乱的照片洒落一地。
“不要,不要啊,妈妈!”小小的青上前拉住母亲的手臂,暴怒的母亲一扬手,剪刀的尖角从眼上方划过,血淌个不停,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
那些血滴在碎掉的照片上,掩盖了那些破碎的笑脸。
手上好多血,好多血……红色的血,鲜红……
止不住!
还在淌!
小小的青站在那里,小小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喉间哽住的惊吓突然冲破喉咙里的障碍,嘹亮的哭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大大的房子里。
“哭什么哭?!”
那个女人也害怕了吗?她从沙发上抓起来的盖布都因为她的手的颤抖而丢不过来了,可是却还是那么凶。
血,温暖的血,模糊了视线,****了整张脸。视野在变成黑暗之前是一片黯淡的鲜红。血,温暖,粘黏。把眼睛粘住了,睁不开了……
不用,再看到这个世界了吗?
“青?青!笑一个啦!你是今天的主角嗳,快,茄子!”
“嗯?”青抬起头,看见面前好多手机对着自己,他们都在劝着,要他说“茄子”。要他摆出那种尸体一样僵化的笑脸拍下来吗?
才不要!
青夺门而出。
身后传来众人的呼叫声。
Toilet。青看到洗手间的标志,冲进去。抬起水龙头开关,激猛的水流喷出来,冲在手上,溅到四方。
抬起头来。被喷上了水的镜子里一张湿漉漉的脸上满是惊恐和绝望。眉下的伤痕已经不见了。可是那时的景象却像是正在发生一样清晰。
那张紧张的脸终于慢慢松弛下来,急促的喘息也开始恢复平稳。
有同学追到洗手间来。青已经可以摆出笑脸。“抱歉,我果然一点酒量都没有,喝一点就难受得要死。”
追进来的同学拍着青的背,关切地问候着:“不要紧罢?还撑得住撑不住?”
趁现在逃走罢。
青抱歉地笑着,转身埋头洗手盆内做呕吐状。接着打开水龙头再一次冲脸,虽然是夏天,但是水龙头里的凉水还是冰得脸发白。
“抱歉。我可能不行了。啊真是丢脸。”青眯着眼抱歉地笑着。
“跟饭店要杯浓茶,应该能解酒。”
“不行你就先回去罢,青。”——就是这句!“那,不好意思了。”青在这句话之后插(和谐)进话来。
既然青有意回去,其他人也就不再拖下去,有人扶着青道:“等一下找两个人去送你。”“啊,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就好。”青赶忙推辞。
推来推去,最后还是青坚持自己回去。坐上出租车,同学们的身影在转过弯之后消失在后视镜里。坐在后面的青一改虚弱的样子,坐好。
长久以来的规矩习惯让青觉得那样没型的坐姿很难堪。
“同学聚会吗?”司机问。
“嗯。”青有礼地微笑着,彬彬有礼,保持距离。
“喝高了?”
“啊……稍微,有点。”青脸上是一贯的微笑,类似于职业微笑。
“呵,我看你是装喝高了罢?现在的学生啊……”司机感慨了一声,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青脸上的微笑也没有再说什么。一路沉默,车内的灯光并不明亮,路边的路灯的光一路照进车里,交错缤纷。
回到公寓,青在浴缸里泡了很久。
然后不知怎的就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