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按响门铃却没有人来应门，看来是还没有回来。计心手里提着青菜站在门口等着。
假期里计心也找到一份打工工作，不过并不在青一直打工的那个地方。原本的学生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上班族一样。
计心虽然住在学校里，不过偶尔还是会来青的公寓，帮他做些家务，做饭之类的。青一个人的时候好像都是一个人煮一点白粥凑合着吃点什么东西，也难怪会那么瘦。知道了这一点的计心就会在工作早结束的时候来青的公寓。
青不知道为什么不肯带手机，计心在青的公寓门外等了很久青才回来。
计心跟在请身后进门，“怎么会这么晚呢？”
“今天周末的缘故罢，客人比较多。”——青和计心打工的地方不一样，青工作的地方周末要加班，而计心工作的地方周末休半天，很不巧地错开了。
计心熟门熟路地走近厨房，取出洗菜专用的盆子清洗蔬菜。青换下衣服后也走进来，“今天我来做菜罢。”
“诶？你会？”计心诧异，青微笑着，一副“等着看好了”的样子。
计心退到厨房门口，看着青穿起围裙炒菜。应该是温馨的场面罢，可是看着青瘦削的肩，修长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寂寥。像阳台上那她错过了花开的昙花一样。
“好吃！”看到青端上桌的饭菜时计心还以为只不过是好看而已，没想到居然真的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想到青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煮白粥打发他自己的胃，计心随口道：“果然就像别人说的一样，做饭的都是妻子，做得好的都是丈夫……”话未说完已经意识到了话中的问题，脸上微微发烫。青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微笑着。
计心一边吃着饭，一边又想起那个跳楼的女生。
虽然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恋爱的话，就是会这样斤斤计较罢。因为太在乎了。
因为陶桃之前表示很喜欢青，所以私下里问过她关于那个女生的事，陶桃却说她也不清楚。只是听说那个女生因为在跟青交往之后觉得他的心好像并不在她身上，于是故意跟别的男生格外亲昵，但是青并不生气，只是平静地说她背叛了他，他们已经没有在一起的必要了。
青这个人，虽然长得很好看，待人也很温和，但是，总叫人觉得他对任何人都很好，任何人却也走不进他的心。
那个女生……也是因为感到寂寞罢。
饭后，收拾起碗盘，计心打开冰箱把带来的菜都放进冰箱中，看到两盒冰激凌，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以前的了。
“还有冰激凌，要不要拿来做饭后甜点？”计心蹲在冰箱前询问青的意见，青只是“嗯”了一声。计心端着两盒冰激凌坐回到茶几前，“一盒草莓的，一盒香草的……青，你要哪个？”
“随便。你挑喜欢的就好了。”
计心对着两盒冰激凌嘟着嘴，夏天的空气中，冰激凌的盒子外面很快凝结了许多水滴。“草莓的好了。”计心实在难以选择，随便选择了草莓的，把香草的推给青。
草莓冰激凌的凉凉味道在唇齿间化开来，计心舔着冰激凌的小勺，一脸满足。“说起来，青。你好像只有在假期里去打工罢？房租电费什么的，够吗？”
“父母有定期打生活费过来，而且，我吃的东西不多，冰箱也只是你来了之后才用的，之前都只是当柜子用罢了。”青吃着冰激凌，很是平淡地说着。
计心耷下眼——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啊。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是在她来之前，青的冰箱里只有装在乐扣里的米和成排的矿泉水啊。那也叫冰箱吗？
不过——原来他是双亲健在的啊。之前什么也问不出来的说。
计心咬着冰激凌的小勺，用哈巴狗一样的眼神望着青。青本不想理睬，可是实在受不了那种可怜兮兮叫人小米丰收的眼神，很是无奈地问：“你怎么了？”
计心咬着小勺，望望青的冰激凌，又望望青，终于说：“我想尝尝你的。”一边说话的时候嘴里的小勺一边上下跳着。
青看了看自己还剩半盒的冰激凌，推到计心面前——“你吃罢。太凉了了，我吃不下了。”
说完，青就站起来，走到饮水机前用杯子接水。
失落换下计心脸上原本的天真。
真是恶心，故作天真的表情，就连自己看见都会恶心，为什么还要做给青看呢？为什么恋爱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有这种表现？讨厌。
虽然青是那么说的，但是计心知道，真正的原因是青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吃饭的时候虽然是在同一个盘子里，但是青总是规规矩矩地夹他自己那边的菜，如果对方到处乱夹的话，他虽然不说什么，却会皱眉头。
不怎么吃菜恐怕也并不是事实，真正的理由是不想碰到别人的筷子碰到过的菜罢。
青……有洁癖。
——换句话说，青嫌我脏。
冰激凌没有了味道，计心放下手里的小勺，站起来，走到青的身后，抱住他的腰。
纤细却精壮的男生的腰。并不柔软，也不温暖。
计心把脸贴在青的背上，外面夕阳橘红色的光芒从阳台上穿过了卧室照进客厅里来。照在饮水机前这一块地方，照在青的背上，计心的脸上。
“青……不要嫌弃我……不要嫌弃我……”“嫌弃”二字走到喉间，眼泪就涌出眼眶，滴落在青的背上，泪水渗透进纯棉的白色T恤，消失。
眼泪里的恐慌和寂寞，能不能透过肌肤传达给青呢？
“我好害怕……好害怕啊，青。你做的每件事都很温柔，却又都那么残忍……其实，我不需要你这么小心翼翼呵护着，只要你肯对我敞开心扉，哪怕是骂我，我都会觉得开心的，可是现在在这个样子……我觉得我对你来说跟个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我们是恋人罢？是恋人罢？那样的话，就把你的心事跟我说啊！我知道，你在害怕，对不对？对不对？你害怕我会背叛你……但是，我是我啊！我不是别人，我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青！别把我……关在门外，好不好？”
计心哭着，抽噎着。青手里端着杯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夕阳的影子迅速地移动着，客厅里只剩下一小片三角形的光照在墙壁上了。
荒倚在门框上，冷眼望着哭泣的女生。
“真是不负责任的女人。‘绝对不会背叛’吗？还真是有勇气说出这种话来。未来的事情怎么敢如此确定？真是……”荒的唇角噙着笑意，眼中的光芒却冰一般寒冷。
“嗒。”青把手里的杯子放到饮水机旁边的柜子上。
“你说的，你，绝对，不会背叛我。”
计心点了点头，一声“嗯”不知是肯定还是抽噎声。
“别哭了，很脏。”青说着，转过身来，从茶几上拿过纸巾盒，抽出好几张递给计心。然后丢下纸巾盒就走进了卧室。计心擦着眼泪也已经猜到了：青是去换衣服。
他果然是有洁癖。
“还真是的，一说开来就毫不掩饰了。”虽然说着抱怨的话，计心却已经破涕为笑。
——这样的青才是真实的罢。太好了，终于，脱下面具了呢。
青从卧室里出来，拿着衣服居然直接进了浴室。“喂！太过分了！青！只不过是眼泪，你需要去洗澡吗？”计心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瞪着浴室的门。青推开浴室门探出头来，“只有眼泪吗？恐怕还有鼻涕罢？”说着抽了抽嘴角做恶心的样子。不等计心发飙，又关上了浴室的门。
计心正要发火，却突然由怒容变成笑容。
倚在卧室门口的荒勾了勾唇角，一副期待着接下来的好戏地样子。
也许是冰激凌的缘故，青从饭后就开始肚子痛，计心因此也就没有赶回学校而是留了下来。
明明痛得直不起腰来了，青却固执地不肯去医院。抱着枕头像一只虾子一样趴在床上，发出奇怪的声音。计心找遍了青房间里的药，不是没有了说明书就是已经过期了，一大堆的药都没有任何用处。
计心帮青轻轻捶着后背，青却说一震一震地更疼了，于是计心烧了热水倒在杯子里，把自己的手捂烫了再给青揉肚子。
“舒服多了。”青虚弱地感慨了一声，“没想到你还真有办法。”
计心笑着，弯弯的眼如柳梢上的月牙儿，“我小时候肚子经常痛，用暖水袋的话就算是肚子上的肌肤都烫红了还是觉得肚子里凉凉的，结果更难受，我妈妈就会这样做，用温暖的手给我揉肚子。”
听到这样的话，青之前脸上类似于宠物满足的神情一点点地被黯淡吞噬，又是一副寂寞的样子。
计心低下头，看到变了脸的青，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青，对于家庭似乎很敏感，之前也总是在避讳着。
“青，能告诉我吗？你在逃避的东西？我想和你一起分担。”计心左手抓起青的手，认真地望着青的眼。
青闭上眼。
计心紧紧抓着青的手。
“关上灯罢。”青闭着眼出声道。
虽然不大明白青的用意，但计心还是站起来关上了房间里的灯。“拉上窗帘。”青在床上吩咐。计心照做。
计心坐回床边上。青已经坐了起来。虽然房间里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是依旧隐约可以看到房间里物体和人和轮廓。青是抱着膝坐在床里侧，靠着墙的，身上披着毯子。
计心问：“我可以上来吗？”
“先去洗澡。”青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的本性还真是恶劣诶。”虽然是这样说着，计心还是站起来去浴室了。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青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不知为什么，这一会完全没有第一次来到青家中那晚的紧张，也许是知道了青又洁癖的缘故罢。第一次发生关系绝对是一个意外！对于青这种有着洁癖的人来说。
坐在床上，计心觉得两个人好像一下子从陌人变成了相知多年的故友。虽然觉得被青嫌弃了很难过，也很丢脸，但是青终于肯对自己展现真实的自我，不再戴着那一层面具了，这样的愉快已经足够掩盖那些难过了。
果然，只有肯信任才能够真正地交往。
“呐，计心，说说你的事情罢。”黑暗里，青的声音格外寂寥。
“可是，平时都是我在说啊，而且我的家很平凡啊，本来就没有多少事，可以说的也都说过好多遍了啊。”
“没关系的。再说说罢。”
是因为总是自己一个人所以才想要听吗？之前在我问他关于他的家庭的事的时候，并不只是要转移话题才问那些问题的吗？
计心也抱着自己的膝盖，下巴抵在膝上，开始悠长地讲述。“我的家庭再普通不过了，上班族的父母，为了生计每天工作八小时。像一切普通的父母一样，刚下班会累，会心情不好，所以我都会扮乖。但是呢，他们心情好的时候我就不用那么乖了。其实——我觉得那样挺傻的。我都二十了的说……”
“……我也很奇怪我妈妈怎么会对电器使用这么小白，她真的是出了冰箱电视和饮水机之外什么都不会用呢。所以家里就连洗衣服这种事都是爸爸做的，不过我爸他很喜欢洗衣服呢，因为再洗衣服之前要先检查口袋，我妈的口袋里总能够掏出零钱来。”
虽然是琐事，但计心仍然讲得很开心，语气高高低低，像一首舞曲，“相比之下，我爸N讨厌洗我的衣服，因为我的衣服从来都掏不出一毛钱，而且衣服上总是有很多带子，丢进洗衣机里会缠绕起来。我爸爸那个吝啬鬼，总是支使我去买东西，而且找回来的零钱他从来都不会忘记跟我要回去，还总是说什么‘我都替你白洗衣服了’，真是的，我也经常洗衣服的好不好？”
正说的兴奋，突然意识到青一直没有动静，计心试探着叫了一声：“……青？”
“嗯？”
“你没有睡着啊？”
“没有。我在听。为什么不讲了呢？”
“……你，为什么会喜欢听这种无聊的事情？”
“无聊……吗？”
“……嗯。”
黑暗中沉默像是滴到清水里的一大滴墨，散开，染了整片空间。
“我没有跟你说过罢。我父母……已经离异了。”
“诶？”
“我的父母各自有自己的公司。在我很小的时候也过着像你那样的平凡而幸福的生活。父母都很疼爱我。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家里渐渐地开始只有我一个人了。他们开始争吵，怀疑，然后，终于过不下去，于是就离婚了。”
青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讲不相干的人的事情。
“他们是真的厌恶彼此了。所以也厌恶身上流淌着一半的对方的血的孩子。所以，他们谁都不要孩子。我父亲否认我身上有着跟他相同的血液，我母亲则认为我会是个累赘，是我父亲造下的孽。但是，法官最后还是把我判给了我母亲。”
青冷笑了一声，又像是自嘲。
“母亲很讨厌我罢，所以总是对我发火，不顺心的时候也会迁怒于我。不过，她毕竟还是个有教养的女人，知道迁怒是很差劲的行为，所以她即使讨厌我也还是因为总是迁怒于我而感到愧疚。我还记的，那个时候她总是答应我说哪天哪天会带我出去玩。小孩子总是很傻罢，我每一次都会相信，然后一直一直盼着，可是等到那一天的时候，她常常是不在家，或者又是回来对我发火。毫无疑问，她早就忘记她的承诺了。”
即使是讲这样的话，青的声音里还是听不出任何感情。计心却觉得自己的心在揪痛。
“那个时候的我很傻，总以为母亲带我出去玩的话，还会像以前三个人时候一样。明明过去了的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过去……一点都不可靠。白痴才会以为记忆中的东西是确实发生了的，所以再重现也是有可能的。实际上，记忆这种东西也是一点都不可靠，过去的东西就永远消失了。”——没错，过去曾经的幸福，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过去的东西……就永远消失了……吗？永远？荒的眼望着天花板，有些迷茫：自己一直在找寻的东西真的找不回了吗？找不到过去的话，就要永远徘徊了吗？
即使周围黑暗无光，计心还是能够感觉得到青周围冰冷的，像是经年不见阳光已经长满苔藓的角落一样的气息。冷清，孤独，甚至已经习惯。
想要拯救他！
不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我们还有我未来啊。”没错，就算过去不可靠，我们还有未来。
“未来？呵，你是说那种连是否存在都无法确定的东西？别说笑了。未来这种东西比过去更不可靠。”一直都是那么平静的青，甚至在说自己的故事时都没有任何情绪的青突然冷笑出声，甚至带着可见的愤怒。
“不是的。”——总之，不可以任由他这样下去——“不是这样的。未来……未来一点都不虚幻！我们的现在不就是曾经的未来吗？它现在不就在我们的手边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吗？虽然当我们说未来的时候并不能够看见它，但是它绝对是存在的！它，就存在于我们的心里啊，只要相信，未来就一定会来到我们的身边的。”
青闭着眼，无声地冷笑着，只是黑暗中计心人类的眼睛看不到。他的声音里嘲讽的语气和寂寞纠结着，“那你说，我的未来是什么呢？”
“那个……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是很美好的。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嗯如果……我们不在一起呢？”
“不会的！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荒一双冷眼微眯。
用这么肯定的语气说这么无法肯定的事情，给别人希望的同时又种下失望的种子。到底该说是无知呢，还是残忍？
青倒是认真起来——“约定好了。如果，到时候，我们没有在一起的话——”
夜色弥漫，房间里短暂的安静令人窒息。青抓着计心纤细的手腕，把她按倒在床上，居高临下——
“就由我来杀了你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