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椎翎眯着眼,婀娜地晃过来,“你在这里。”
渍身上穿着一直不怎么穿的椎翎送她的衣服,头上插着更买给她的玉簪,未施胭脂水粉,以其自身气质倒有几分倾城之意。
椎翎站在渍的旁边,望着将要开败的满谷的风信子道:“袖染曾经在更的院子里种了很多的白色风信子。”
渍闭上眼。她知道,风信子开花的时节,更常常到这里来看花,果不其然是在缅怀袖染。虽然一直提醒自己说自己不过是个人类,而更是强大的,能够活上千年的妖狐,不要过多地涉足他的生命,可是……
结果还是没有用。
她不想知道更的过去。因为自己不能够一直陪在更的身边,也因为她怕自己知道之后会嫉妒袖染,嫉妒的女人是丑陋的,她不希望自己变得让更厌恶。
尽管如此,尽管她“不想知道”,在椎翎开始说这话的时候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也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听。
“袖染的事情说给别人,会博得很多人的同情罢。身为妖狐却那么痴情,真是悲哀。”说到这里,椎翎笑了笑,“在这一点上,更那个家伙也一样。”
“袖染她喜欢一个人类男子。可她是分家的女儿,分家的女儿以能够嫁入本家为荣,以嫁与当家为最。所以即使她喜欢那个人类也没有办法,她的家族无论如何都会强迫她嫁给更的。她太温顺了,没有你的一点倔强,就那么听话地嫁给了更。可是她丝毫没有在意过更对她的温柔和纵容,只是一味地怀念那个人类。”
渍闭着眼,不看眼前漫延成海的风信子。她知道自己心中这种强烈的酸楚,叫做嫉妒。
“两个春天过去,袖染都没有为更诞下任何子嗣,本家的那些老腐朽们都急了,而更却早就说过他只要袖染一个妻……”
只要袖染一个妻……即使知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更说的话,可是心里还是痛得受不了。她知道,不是袖染的错。她知道,她知道……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心情。
看着渍眉头颤抖着,椎翎却没有停止讲述:“有本家授意,其他的分家开始放开胆子动手脚,他们找到了袖染深爱的那个人类,告诉了他袖染的处境。结果,那个人类当真就找到本家去了。”
那个人类闯进本家的时候椎翎不在。等他听说这件事并赶回去的时候,那个人类正在讲着他和袖染有多么恩爱,而袖染只是担心又悲切地望着那个人类,至于其他的本家人,全都在一旁看着这场好戏。
谁都没有顾虑过更的心情。
“……更对那个人类用了妖狐一族最高法术——烬。可是袖染挡在了那个人类面前。更亲眼看着袖染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的面前,恢复之术起不到任何作用。”
椎翎慢慢地说着那段过往。渍已经忍不住,虽然紧闭着眼,却已经是满脸的泪水。风从她脸前过,沾染了苦涩的气息,却带不走她的眼泪。
“风信子这种花……”椎翎弯下腰,用尖利的指甲划断一枝风信子花穗,“花期过后,只要剪掉之前奄奄一息的残花就能够重新开花。”
椎翎放开手,手中残败的风信子掉落在地上。
“其实袖染并没能够给予更真正的活着的感觉,让真实的更从沉睡中苏醒的,是你。渍,剪掉那些残花,让更重生罢。”
椎翎望着渍,期待着她的回答。
渍紧闭着眼,不愿意用泪眼来看他,良久,椎翎只等来了她的摇头。
椎翎失望地垂下眼,“我知道了。”
渍站在那里直到椎翎远去,再也忍不住地跪倒在地放肆地哭起来。
她不敢点头。因为她只是个人类,当她死了,那么更岂不是又要像袖染死时那样再度陷入悲伤?她不能够像袖染那样自私,自私地享受更的疼爱却把悲伤留给他一个人。她想陪着更,一直一直都陪着他,可是她没有那么长久的生命,感情是最不可玩弄的东西,一旦开始就要一直负责下去。她无法承受失去更自己一个人活着的痛苦和寂寞,因此她也不想让更在她死去之后那么寂寞。
因此她只能强压下自己的感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荒站在她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恸哭。
蔓芜的紫眸缓缓抬起,望见不远处隐藏了妖气站在那里的更。
晚饭之后渍安静地把碗筷都收拾起来,洗完之后看到更还在屋里坐着,渍为他拿了一碟蜜饯放在几上,安静地退下。
刚站起来,更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渍不防,被更猛地一拉,就朝着更的方向倒下去。
更把跌倒在自己怀里的渍抱着,一个翻身压在地上。渍伸手去推开更,却不想更避开她拒绝的手,张开口一下子咬住了她的颈子!
渍僵直着身子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跟更合椎翎相处了四年多,她甚至忘记了,更是妖怪,即使是有着人形的妖狐,到底也是会吃人的妖怪。咬住脖子,果然野兽是捕获猎物时最常用的一招。
但更是以人形姿态张口轻轻咬着渍气管的位置。而且,他只是保持着那个动作,并没有用力,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时间安静地流逝,更就这样把她压在身下,咬着她的脖子。
更的气息扑在她的颈间,让她的紧张一分一分地加深着。更湿热的气息几乎要渗透进渍的肌肤,渍只觉得因为紧张,自己整个人都开始发热,手心里甚至开始有汗渗出。
更缓缓放开了渍,不再咬着她,而是****起刚才咬的地方。
酥麻的感觉从更舔过的地方扩散到全身,渍几乎要哭了。这种感觉……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更抬起身子,俯视着咬着牙的渍。更深刻的眼线依旧是高高挑起,不同于椎翎的妩媚妖娆,更的眼看起来深沉而危险。明明知道是危险的,却被致命地吸引着。赭黄色的眼眸,瞳子眯成竖着的一条狭缝,迷离,危险,暧昧。
“你已经成为我的猎物了。”更用他独特的声音沉稳地宣布,如同第一眼见到他就被他的眼神俘虏一样,渍再一次臣服在他的声音之下。
“没有谁会因为猎物死掉了而悲伤,你知道吗?”更俯视着渍,在他原本就高贵的声音中更添了居高临下的威严。渍只能够顺从地回答:“知道。”
“然后呢?”更问。
然后?渍茫然。更对于她的自觉性本来就没抱几分期望,垂了垂眼,站起来,绕过躺在地上的渍,往他自己的房间走。
“你……”不继续了吗?
“哼。”更回身吗,冷笑,“我的食物都是送到嘴边的。”在躺在地上的渍眼中,更完全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食物都是送到嘴边的……什么意思?这她当然知道,因为饭都是她准备好了端上桌的嘛。还是说……他要她主动?!
这个自大的家伙!傲慢,没错。更他就是傲慢!
可恶!
发觉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穷紧张的渍气鼓鼓地爬起来,狠狠地跺着脚回去自己的房间,出门之前还不忘对着更的房门鄙视地留言:“鬼才会主动送到你嘴边!”
“是吗?”更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更倚着门框抱臂站着。被吓了一跳的渍反射性地逃了出去。
一躲回自己的房间渍就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蒙了起来。
更的举动出乎渍的意料。这么长时间以来,渍从来没有见到更沾染过什么女人,甚至没见过更有任何轻浮的举动,比起好色的椎翎,更完全不像是一只妖狐。可是今晚被更放倒在地的时候,那样的心悸……
渍抬手抚着自己的胸口。
更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他说,没有谁会因为猎物死掉了而悲伤,是在说即使她死了他也不会悲伤?虽然这种认识让她感到稍微有些不舒服,可是,更为什么会这么说?
渍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瞪大了眼。
难道说……他听到了?!
从跟狼妖那一战之后,更就开始习练妖术。
以前的时候,渍从来没有见过更修炼,整天就见他失神地站着,虚度光阴,时常有来侵犯的妖怪,更就出去干掉他们,这就是他唯一的消遣。更在战斗中从来没有受过伤,但是与狼妖的那一战,更元气大伤。伤好之后的更每天都会失踪,渍虽然没有问过,却一直很担心。
椎翎笑眯眯地说是去偷情了。正巧被刚回来的更听到,于是更给了他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拳,椎翎的头上就起了一个极毁他形象,让他好几天不能出去风流的大包。
更说他去修行了。
更几乎从未间断过修行,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出去。
渍做完了一切可以做的活儿,闲来无事坐在前廊的地面上,倚着柱子望着远处。以前都是更站在这个地方,自从他开始修行之后,这个地方就成了渍的。渍发觉,更的领地其实是个很美的地方。
“渍。”更突然出声,被吓了一跳的渍想起来,今天的更没有去修行。昨晚发生的事很自觉地浮现在脑海中。
昨天的自己一定脸红了罢。可恶!真是太丢人了!最可恶的是更,为什么不去修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不会有收获的,更懂不懂这个道理啊?真是的。
“渍。”不见渍应声的更又叫了一声。
“在。”渍不回头,因为不愿叫他瞧见自己脸红的样子。
可是渍岂止是脸红,就连耳朵都已经发红了。坐在几前席上的更唇边划出一道笑意,那双狐眼里泛起盈盈水意,勾魂摄魄。若是叫渍瞧见,定会脸红得更加厉害。
渍应了那一声之后居然就再无声音,渍不愿回头,又想知道更到底有何事,心里矛盾着,也就生出了不安来。只是后来更再没有叫过她,渍知道他就坐在那里,想着更也许在看着自己,心里只想着能够逃掉就好了。
“可是,逃了的话岂不是太难看了?更他什么都没有做,自己就心虚地逃跑了,真是太丢人了。”这样想着,竟是连逃跑都不能。
“罢了,谁说他正在看着我啊,以前他不是也能够看着远处耗上半天吗?现在说不定……说不定?不对,肯定,正在看着远处呢。”
一这样想,渍就放开了,不再不安,悠悠地看着天空里的浮云悠悠然。
更不知道她想了些什么,只是看到她从不安中一下子镇定了下来,于是开口再次唤她的名字:“渍。”
渍一愣。打定主意不应声。
“渍。”更再唤。
渍还是不应。
“渍?”
渍还是置若罔闻。
“渍,你死了吗?”
更的这一问叫渍咬牙,她只在心中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镇定下来,更还在问:“死了吗?”渍用更问这句话时的那种平淡的,像是在说“今天是晴天呢”一样的口气回答他道:“嗯。”
“那么,麻烦说话的这位把尸体拖出去埋了。”
埋了?混账家伙。渍在心中骂,口气却是淡淡的:“好。”渍知道倘若自己也气得跳脚,那就跟椎翎那个笨蛋一样了,所以绝对,不能生气。
话说此时,正在温柔乡里快乐着的某妖狐突然打了个喷嚏。
“谁想我了?”某妖狐揉着鼻子自言自语,旁边自有女子带着几分薄薄醋意地嗔责他花心,处处留情。
这头渍虽然说了“好”,却并没有动弹一下,更叹息:“世风日下。这年头像椎翎一样言出不行的家伙是越来越多了。”
忙着讨女人欢心的某妖狐突然又打了个喷嚏,一愣,转而笑得骄傲到欠扁:“不愧是玉树临风风华绝的椎翎大人,想着本大人的人还真多啊。”
渍没有出声,更却眉头微蹙,“是……人类。”
“嗯?”听到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渍转回头去。更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边低头问:“有人类进来了,你要去看看嘛?”
渍一愣。这是更头一回在去应对侵入者时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大概是因为对方是人类罢。渍点了点头。
不等渍跳下去,更已经从前廊下去了,也不知在何时穿了上了鞋子。渍正欲起身从台阶上下去,更却按住她,亲自帮她穿起鞋子来,渍的脸上顿时如同盛开了慢坡桃花一样。
从渍的角度看去,更低着头,眉眼细细的,即使是有着深刻的,稍有锋芒的眼形,更的眼也毕竟是妖狐的眼,眼梢骄傲地挑起,妖娆,风华万千。当真是越看越耐看。
“走了。”更只帮她穿上鞋子就过身去,渍没有多想,跳下去跟在他身后,却不知更因为她方才在看他的脸而紧张。
更的领地范围很大,即使知道有人闯进来了,用步行的也一时赶不到。而自己当初为了逃避宋家那些抓她的人居然能够闯进更的领地……人类的潜能真是不可估量。
“这么大的领地是用来做什么的?”渍一直都很好奇这个问题,难道只是标志一个妖怪有多强大吗?更看起来不像是会在乎这些事的那种人。
“没用。”果然。
“那么为什么要去赶走入侵者?”
“因为这块地是我的。”
这是什么逻辑?明明没有用还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渍类似于自言自语地小声说了一句:“不是没用吗。”
不想,更居然停了下来,转回身来面对着渍,郑重地望着她的眼,认真地说:“我的东西,绝对,不会让别人来染指。”更说地如此认真,如此严肃,好像宣示一般,声音里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渍愣住。
没想到那个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一般的更居然会说出这样独占的话。也许他只是在意的少,而真因为在意的少,才越发在意得深。“我的东西”……渍蓦地想起昨晚更说过的话,她,也是他的吗?
渍再去看更的眼,更却已经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邻居之类的东西很麻烦,领地大了的话,自己的房子周围就没有什么吵人的东西了。”更边走边说,还是平时那波澜不兴的语调,只是跟刚才的语气已经完全不同。
渍走在他身后,撇了撇嘴。什么嘛,原来是讨厌自己的住处周围有太多人啊。真是的,应付入侵者岂不是比应对邻居更麻烦?
邻居……
渍想到了邻居和入侵者的不同。对付入侵者只要战斗就好了,而邻居不一样。自己在住到更的住处以前不也是一个人吗?不敢信任任何人,不要任何人的帮助,自己一个人,倔强地活着,倔强地战斗着。
即使如此,寒冷的时候,愉快的时候,总还是会觉得寂寞。
更……他可也曾觉得寂寞?渍抬起头望着走在前面的更的身影。
上得岭来,更却停住了脚步,只听更轻笑了一声:“他们倒是往这边来了。”渍往岭下看去,果然,丛树之间,有绰绰人影正往这边来。
突然更皱起了眉,看向渍。
渍不知为何,便问:“怎么了?”
“你认识那些人?”
渍摇头。在这以前她都是一个人在山里,怎会认识其他的人类。更看着渍也不像撒谎,只是觉得疑惑。渍看着更的模样,也觉得他方才问得蹊跷,开口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们说,花会上看见那个女的往这里来了,怎的连个人影也没有。”——更是妖狐,听力自比人类的要强上几十倍,加之现在特意把妖力用在听力上,所以即使那些人还在岭下,更也还是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内容。
花会?!
渍一下子瞪大了眼。她当然知道。
“我想我跟那些人有点关系。”渍说,言毕竟然一笑,笑得那么苦涩。
时隔多年,事到如今,她们居然还是不肯放过她。也是,宋家正是因为手段狠绝才能够成为那一带的首富,宋家的产业才能够屹立不倒,无人能敌。
渍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些年了,自己难道都没有一点改变吗?居然被认了出来,宋岫烟的眼里可真够好的。
“仇敌?”更把渍的苦笑都看在了眼里——这个一直都那么倔强的女孩子竟然也会有如此苦涩而无奈的笑容。
“应该说,我是他们的敌人。”渍抬起头来,望着更,仿佛笑得很美好。
更没有说话,正是看着那些人类往这边来。
“你退下罢。”那些人快要走近的时候,更对渍说。渍知道更要做什么。侵犯更领地的妖怪从来没有活着离开的。人类……大概也不会例外罢。
渍没有躲很远。
那些人类上来的时候看到更都大吃一惊。有人说:“就是他!那个女的就是跟着他的,虽然头发颜色不一样了,可就是他!主子让找的那个女的肯定在这……”不必等他继续说下去,更已经知道他们所来为何。手起,掌中化鞭,那人便再无机会开口说话。
“妖……妖怪!”其余人一见这架势便知道更不是一般的妖怪,顾不得身上的任务,慌忙四处逃窜。更幻化出鞭子的手扬起,却终究还是没有将鞭子甩出去。渍只听见他传音,冷冷的,“哼。区区人类,居然也敢进犯本大人的领地。”
看着更手中化出的鞭子变成光点消失,渍垂下眼去。
领地之说,只存在于妖怪之间。虽然人类知道一些强大的妖怪有自己的领地,但是他们并无法得知那些土地是属于什么妖怪的,只有妖怪才能在踏上一块土地的时候准确的得知这块土地是属于怎样一个妖怪的。
虽然更的领地是在山中,但是人类也会偶有闯入山中的猎人。渍从来没有见过更为了误入他领地的猎人而出去。他,早就料到了吗?
明明已经扬起鞭却没有落下去,也是因为知道她在后面?顾忌到她也是人类?
渍苦笑——其实,她已经算不上是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