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夏日的黄昏比别处都迷人,就算太阳已经落山,可一片片火烧云依旧慵懒的飘与西面不愿离去。梅花如今只剩下一根根枯枝,没了冬日那夺目的花朵,一片姹紫嫣红如今成了一片萧条素色,还真是“花无百日红”。
“没想到你回来。”慕拓从我身后走了过来。
“你等很久了?”
“没事干就早来了会儿,这个送给你。”
慕拓展开手,一枚梅花花样的玉石呈现在眼前,每一篇梅花花瓣都雕刻的如此生动,就连隐约而见花蕊都能细腻的刻出,真是活灵活现,而玉石本身所具有的剔透让整个梅花花样更透着灵性。
“刚从于阗送过来的,估摸着你会喜欢。”
这玉料一看便知是纯正于阗出产的上等玉石,再加上这么精细的做工,怕是价值不菲。
“你还是送给帕沙吧,她也一定很喜欢。”如今慕拓已成婚,在收他的礼物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也只能提出帕沙做挡箭牌。
“对了,秦王一事,我还得谢谢你,没想到你还做了这么多的事。”
慕拓把手攥成拳头收了回去,背在身后,低着头笑了笑,“不得不承认,秦王在他们众多皇子中间最能担大任,不做,这做人确实……”
“他做人也很好。”我脱口而出补充道,“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这不仅是关乎秦王,更是关乎大唐子民的利益,我相信秦王会成为一代好皇帝。”
“我相信你的决定。”以为慕拓会对我极力为秦王说好话而愤怒,没想到却如此镇定,还会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苍佑需要人照顾。”
“你瘦了很多,好好照顾照顾自己,不要让人为你操心。”慕拓走到我的面前,拿起我的手,“这个你收下,专程为你订做的,你不要也只有扔了。”
紧握的手掌在我的手心松开,一颗温暖的玉石落入我的手中,还未等我说什么,慕拓转身走去,步子很大,没一会儿就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我抚摸着梅玉石的纹路感觉还有些隔手,看来还真是新做成的。
“你这个无耻的女人!”
我闻声侧过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帕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赶紧把那枚玉石塞到袖子里。
“帕沙,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以为会是谁,没想到还是你。”说着快步向我走来,“我警告过你,不许再接近慕拓,没想到今日你们竟敢在这里私会。”
“帕沙,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有些事情想问慕拓。”
帕沙上前抬起手,还未等她的手落下,我已在半空中接住,狠狠的甩到一旁。
“你竟敢……”
“我并没做错什么,为何要受你这一巴掌。”
“你以为我是瞎子吗?你和慕拓的所作所为我看的一清二楚,你可是可贺敦,还不知检点勾引有妇之夫。”
“我和慕拓之间清清白白,一直都是你胡乱猜想。”
“‘慕拓’叫的好亲昵,好,你不是说清清白白吗?那跟我去可汗那里说清楚,你敢还是不敢!”说着拽起我的胳膊。
“这有什么不敢,只要你不怕自己的丈夫受人指指点点我们大可闹到可汗那里。”我一把甩开帕沙的手,“我也刚好可以在可汗那里讨回公道,即使让全部落的人都误会我和慕拓之间的关系,我也在所不惜,不过你可以吗?你受得了外人在你背后对你指指点点,让慕拓背上勾引王嫂的骂名?还是你愿意把你婚后的不幸让所有的人都知道。”
“你……”帕沙被我说的话气的支支吾吾,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何必拿着你的这些猜想,断送三个人的未来,如果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应该学会怎样获得丈夫的垂爱,而不是在这里无理取闹。”
看来我说的话还得让帕沙自己想一阵子,看着天色暗了下来,我也得赶紧离开这里了。
“晋安,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帕沙在我身后嚷道,声音中带着哭腔,此时却有些同情她。
看来有关慕拓夫妇的传言还有些是真的,从今日情形来看,他们之间过的并不开心。 毕竟慕拓从未喜欢过帕沙,而帕沙依旧如往常的性格也从未改过,一个从未给对方机会,一个从未真正用心去对待这份感情。
从梅林回来已经夜幕降临,繁星代替白云开始上岗。本是闲静的心情却在掀开帐子那一刻都打起了精神。
“可汗,佐清姐姐。”
羯罗一边喝着手中的茶,一边不慌不忙的看向我,“这吃饱饭散个步也能去这么久。”
“可汗和佐清姐姐怎么一起来我这里。”我笑着说道。
佐清放下手中端着的茶摆回桌上,“我也是来你这刚好遇见可汗。”
顺着羯罗手指的方向,我坐在了佐清旁边,我和佐清俩人相互使了使眼色,端正的坐着等待羯罗开口。
“弋儿也不小了,我准备给她找个好归宿。”说这话却依旧不忘手中的茶,有一嘬了一口,慢慢的咽到喉下。
“可汗问过弋儿的想法。”我问道。
“她如今真是玩儿疯了,整日了往阿史那部落跑,看样子自己也糊涂着呢,不过……”手中的一盏茶坚定的放在了桌上,声音很大却不见一滴茶水洒出,“我打算把弋儿嫁给******阿史那大汗的世子,也算是一桩好姻缘。”
我刚想着要替弋儿说些什么,佐清在桌下按住了我的手,可表情依旧如往日那样冷艳。“可汗可知弋儿的心思,如你这般武断必定会伤了弋儿的心。”
羯罗听了佐清的话先是愣了一下,却也没有说什么,如果是一般人说他“武断”那结果肯定是眼前的这个桌子将被拍成两半,可如今这话却是出自佐清之口,羯罗仿佛没了脾气。看着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僵硬,我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件事再议吧,你们两个姐妹说说贴心话吧。”说着便起身走出毡房。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整个毡房中的气氛都有些凝固。
“佐清姐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为了不让佐清再继续发呆下去,我赶紧找个话题问道。
“哦,没什么事,就是把苍佑之前的衣物给你送来。那我就先走了,你也早些休息。”
跟羯罗一样都是行色匆匆,还未等我开口道别已经掀开帐帘不见了身影。
对于两个人的表现真是一头雾水,不禁喃喃自语道:“这两个人是怎么了?”
“奴婢听下面的人曾经说过,佐清可贺敦当年不是自愿嫁给可汗的,也是他的哥哥自作主张应允了这门婚事。”
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这些个原由,难道佐清终日里冷冰冰的也是因为对这场婚姻的不满?可是她终日礼佛总该明白些“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即使再不满意自己哥哥的决定也没理由封闭自己一辈子。
不过,却也找到了我和佐清的相同之处,我们都是政治婚姻中的牺牲品,违背心愿接受一场没有爱情的婚姻。相比于佐清我却少了她的执着,这也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或者说是我们之间的不同点。
两晚上都极少合眼,所以一觉醒来已快晌午,要不是苍佑在一旁玩耍说不定我还能睡下去。
沁春拿来一块湿了温水面巾递给我,“公主怕是前两日累着了,没想到昨晚睡的这么好。”
擦了擦脸这才有了些精神,抱起苍佑却发现比以前重了不少,看来在佐清那里没少吃。想来也是,佐清帐里的点心可是出了名的美味,就连大人都不禁想多吃些,更别说这小人了。正想着糕点,一眼瞟在了桌上的那几个盘子之上,心中不免一阵欢喜。
“公主,这些都罕娜可贺敦那里送来的。”
“怎么,有什么喜事吗?这一大早的就开始忙乎做糕点。”我放下苍佑朝着那一盘盘精致的点心走去,粉白相间的三菱霜糕、翠绿光滑的糯团子还有芝麻密布的糖酥,这一道道可都是罕娜的拿手小点。
沁春不紧不慢的给我递上一双筷子,笑眯眯的解释道:“昨晚可汗宿在了罕娜可贺敦那里,而且还跟泽西王子玩了好一会儿,把那枚老可汗曾经送给可汗的指环都送给了王子,外面的人都猜测,可汗是要立泽西王子为世子呢,您说罕娜可贺敦不欢喜吗?”
这罕娜还真是沉不住气,只是一个指环就让她得意忘形。
“听说一早乌贺兰可贺敦一气之下收拾了包裹回塔让去了,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今日却没了脾性。”沁春又继续叨咕着。
我捏起一块三菱霜糕咬了一口,果然爽口,三层面底颜色不同,口感也不同,却都透着淡淡的香气,看来罕娜的慧根也只局限于做糕点了。
果不其然,乌贺兰回娘家塔让不出七日,便笑脸盈盈的回来了,比起她走时,身边多了几个大木箱,听从乌贺兰毡房边走过的下人说,那一箱箱可都是些首饰布匹。不光带回来了财富,还连带着把塔让可汗也请了过来,不过却未见其人,想想应该定是和立世子之事有关。
前一段时间整个部落还盛传泽西要被立为世子,乌贺兰回来不久这个消息就如同那河里没有下绳子的传,飘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彼时心情大好的罕娜如今也偃了气,一切又归回原点,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件事还没十日便改了风向,一来是乌贺兰实力不容小觑,二来这罕娜成不了气候,就是占尽长子优势也无能为力。
作为旁观者我也只能为泽西感到可惜,却也觉得泽西颇为懂事,虽说只有十二岁,可依照泽西的个性对于发生的一切也都明白一二,但在大人面前却从不表露任何争抢之意,或许是在山上呆的时间过久少了份世故多了些淡薄。
塔让部落可汗到底与羯罗做了什么交易,让一直呵护泽西的羯罗竟也不再提立世子之事,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传我我传你,再加上各种猜测,出现了各种版本,有的是说塔让部落可汗威胁羯罗不可立泽西为世子,否则将武力相向;有的则说,塔让部落可汗以金钱诱惑羯罗,或是相赠城池为交易,目的也是世子之位……这些毕竟都是些谣言,当做一乐子而已,不过罕娜却不这么认为,不管听到什么样的理由,在她看来都是足以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的魔咒。
所有的猜测在某一天全部成为猜测。霍契传来羯罗口谕,封艾扎的儿子哈曼为巴图亲王,十五岁后将立为世子。
这个结果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世子之位不是最宠爱的长子泽西,更不是子凭母贵的喀齐,而是那个默默无闻的老二哈曼。
本以为暴风雨即将结束,没想到却是开始。
艾扎喜出望外,自己的儿子将要成为世子,不久将来那汗位都是自己儿子的,所有的得意都表现在了脸上,不过艾扎却深知其中利害,虽然得意洋洋可面对乌贺兰依旧如以往那般顺承,也不知艾扎暗地里说了什么好话,乌贺兰见着她也是有气发不出。
来来回回折腾了挺长日子的世子之位争夺,终于以哈曼封为巴图亲王而告终。虽然这段日子部落气氛都很紧张,不过却也让我和佐清清闲不少,这件事无关我俩,所以也只是当做旁观者看着整个事情的发展。
霍契和云素的孩子也顺顺利利的生了下来,是个小姑娘,雪白肌肤,纤长睫毛,圆圆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每个前来看望的人。
“佐清姐姐,这几日怎么都无精打采的。”
刚从云素那里回来,顺道来看看佐清,不知为何近几日总是像有什么心事似的,见一面也就匆匆离去。
佐清回过神,放下手中的茶具,忧心忡忡的说道:“还不是帕沙。”
“她?”我疑问的问道,近一段时间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世子之事,却也没有听说帕沙又闯什么祸。
“哎,帕沙不知从哪里听说慕拓在外面有了别人,又是跟踪又是打探的也找到了那个女子,帕沙一时气不过和那女子争执起来,那女子也因此流了产,慕拓知道后,大怒,说要休了她。”佐清说完又喝了一口茶,眉头紧蹙,想必也吃不出这茶的清香了。
这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此事,帕沙固然鲁莽,却也正是她的本性,如果要怪罪,慕拓第一个有错。
“我这表妹虽然任性,可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这次确实是把事情闹大了,王兄对这件事也不好开口求情,慕拓又如此生气只怕……”
“佐清姐姐,此事已经发生你如此着急也无济于事,看看有什么法子补救。”
“我这几日也在想,有什么法子既消了慕拓的气,又不让帕沙受委屈。”
真没想到,一向与世无争的佐清竟也为了自己的妹子落了俗套。总以为佐清的冷漠是性格使然,不仅是面对羯罗的宠爱不争不抢,就连其他事情也都是漠不关心,只是帕沙的事情她从来都是热心得很,却也不像平时作风。原来她的冷漠不是性格而是自我屏蔽,可到底是为什么佐清会如此戒心,五年的时间中,我却不知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