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又一次不知疲倦的笼罩在这片草原上,西北的地理很奇怪,大片草原连着大片胡树林,大片胡树林连着大片荒漠。逐水而居,是牧民们的生活本能,不过无论是在草原还是荒漠,当地人总能找到求生的方法,这也是一种生活本能,就如同生在帝王家,争斗、阴谋,是生活本能一样,生来虽不具有,可在后天的习惯中变得愈加纯亲。
那是一块绢布,乳白色熨烫花边显得格外清秀。这块绢布并不陌生,就是当初我和那个南靶子恒易写的契约,也成为我贩马的铁证,即使署名不是高贵的“晋安”,可那一个“秦”字,足以让英明的羯罗发现一切。
苍佑还不懂那上面写了些什么,看着我坐在桌前一言不发,也知道了些什么一样,安静的坐在我的对面,一双大眼睛看着我,不敢说话,不敢乱动,只是那一眨一眨的眼睛透露着害怕。
我拿起绢布,放在烛台上,任由它变成烟灰,绚丽的火焰也只有瞬间的美丽,最终都变成了一片黑,一片灰,不过就算如此也改变不了什么事实了……
羯罗犀利的目光看着我,那块写满字的绢布平整的摊在桌上。对于这样的场景我并没有感到惊讶,因为我知道乌贺兰怎么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
“你难道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羯罗问道。
我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羯罗的审判。
“没想到竟然被这么多人蒙骗了,如果我要赐死你,这劫法场的场面是不是更好看一些。”
“可汗,这都是臣妾一个人的错,不管其他人。”
“你好大的胆子,说,为何要贩马,一百匹,还是上等战马,你到底是何居心。”
“臣妾,不能说。”我喃喃的说着,不敢大声回应。
“不能说,原来我和你之间还有这么多秘密隐藏着。”羯罗被我激怒了,即使我不是他心中的最爱,可也算是这几个可贺敦中最受器重的,曾今对我也有过甜言蜜语,曾今也承诺过彼此坦诚相待。不过这次真的是让羯罗彻底失望了,我不可能与他如一般夫妻那样坦诚所有。
“总有一天可汗会明白的,可如今臣妾真的是不能说。”
一把长刀架在了我的脖颈上,拿着刀对着我的人却是羯罗,我们不会成为最亲密的夫妻,因为这场政治婚姻容忍不了平凡夫妻那样的生活,我注定要为大唐的利益而活,羯罗也将为部落兴荣而战。
我闭上了眼睛,因为在秦王发动政变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这不仅是是为了秦王更是为了大唐天下。
”这世上竟有你这样的女人,既然不怕死,就守着你这个秘密过一辈子吧。”说着将刀从我脖子上收回,又补充道,”明日起,苍佑就交给佐清抚养,你这样的母妃怕是要带坏了他。”
绢布在火光中成了一堆白灰,偶尔还能看到一小块儿乳白绢布,那黑色的墨渍如此格格不入。
乌贺兰说的一点儿都没错,羯罗对我很信任,可如果缺少了这份信任我随时都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由头所连累。或许苍佑交给佐清是件不错的决定,至少不会受到牵连。
“王嫂,王嫂。”
弋儿永远都是这样无忧无虑,自己的母妃去世,曾经哭的成了泪人,我被囚禁,努力的撑起高兴的微笑,可还是忍不住悲伤起来,可当这些时都成为往事后,又能迅速找回状态,变回那个永远开心快乐的弋儿,有时候我很羡慕她,羡慕她没有烦心事,不用担负起整个家族的命运。
“王嫂,我让佐清王嫂把梅墨尘骗来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我笑了笑,真是不知该拿弋儿怎么办,竟也跟着他做起这种事,没办法,谁让弋儿手中有砝码,能见到我的苍佑只能靠弋儿牵线,没想到却被弋儿“威胁”,想要再见到苍佑,交换条件就是从梅墨尘那里套出是否喜欢上弋儿。
虽然是被“威胁”,显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可还是愿意帮弋儿这个忙。
“也只有你能想出这个馊点子,用骗的方式让梅墨尘过来。”
“嘻嘻嘻,没办法,也不能总是让我去阿史那部落,你知道吗,那阿史那的可贺敦以为我喜欢上了他们的可汗,整日防着我,我可不想每次都自讨没趣。”
弋儿那小嘴撅的老高,一副委屈的样子,不过自从结识了梅墨尘弋儿的快乐中多了份期待,正如她自己所说“那种感觉无法言喻,只是在他身边就感到很幸福,可又期待他能看看我,想让他知道他身边有个我。”
想想当年自己也和弋儿一般大,也有着自己喜欢的人,也曾为了某人奋不顾身,可结局……不过,弋儿的结局一定不会和我一样,她会拥有幸福,而梅墨尘也值得被这样的女孩爱着。
“王嫂王嫂,来了,梅墨尘来了。”双眼看着策马奔来的梅墨尘,一边拍着我,“王嫂全靠你了,我先躲起来了。”
难道说爱情能让人的视力变好吗?距离这么远弋儿都能认出那是梅墨尘。
“大姐!你怎么站在这。”梅墨尘下马,喘着粗气。
“我是专门来接你的。”
“接我?我还在纳闷呢佐清可贺敦到底有什么事找我。”
“其实,没什么事。”我拦在梅墨尘前面,“是我让佐清姐姐把你叫过来的,好久没见了,想和你说说话。”
“大姐,你,有什么心事吗?”
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表情怪异,肢体僵硬,总不想平时的我,而梅墨尘也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不自在。
“没有,我哪有什么心事啊,就是在这里没什么人说话,所以就把你叫来,聊聊天。我们边走边说吧。”
或许走动起来我也能轻松一些,绕着草原转了一大圈,聊了聊梅墨尘在阿史那的几年生活,虽然阿史那很重视汉族人才,可一些大臣却一直排挤这些汉人,梅墨尘经过几年的努力,已经深得阿史那可汗的信赖,又因为为人谦逊,让一些胡人大臣也不再排挤他。
“你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成家立业。”终于绕回了正题。
“成家?还未想过,总有种感觉这里不会成为我的家。”
“你当然会有这种感觉,不过娶了妻生了子在这里扎下了根,这种感觉也就会慢慢消失,这时你才算真正融入到了这里的生活。”
梅墨尘没有说话,低头笑了笑,看来是赞同我的说法,我有赶紧趁热打铁问道:“你觉得我们弋儿怎么样,虽然是部落公主,却一点儿架子都没有,长相万里挑一不用说,心地善良也是无人能比。”
“弋儿公主?从未想过。”
“那你现在想想。”
“她很活泼,不过我不会喜欢她。”
“为什么?”
“她和我的生活是两个国度,我心中有太多的事她不懂,她的生活中有太多快乐我不明白,所以,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梅墨尘说的没错,两个人的背景截然不同,他们有着彼此都不了解的生活,仅凭着一时的新鲜感,无法维持以后漫长的人生道路。
可相同的问题在弋儿心里却有着不同的回答。当听了我的叙述,弋儿哭了,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又如此扼杀在了萌芽中。
“我可以去了解他,我可以学汉字,什么两个国度,如果有了爱还怕这些吗?”
“这是你的人生,王嫂无法给你做主,所有的一切都由你来定夺。”
“王嫂,我喜欢梅墨尘,从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觉得我们有缘,所以才想着方法去和他说话,他不看我,我就在他身边转悠,他不愿来泰木合,我就去阿史那找他,他去骑马我就在后面跟着,他去议事,我在牙帐外等着。我就想看到他,只是远远的也行,我这样做是不是让他觉得厌恶?”
弋儿扑在我的怀里诉说着她对梅墨尘的钟情,她遇到了这世上最说不清的“情”字。
“王嫂,你跟我说说梅墨尘吧,你们相识这么久,你一定知道他很多事。”
我点了点头,开始给她讲起梅墨尘的过去,说起关于洛阳城的过往……
梅墨尘的故事让弋儿再次哭泣起来,只是这次哭罢,却在我怀里沉默良久,那份安静在弋儿身上少有。
第二天清晨,本想来看看弋儿,没想到却不见了踪影,丫鬟禀报说弋儿又去了阿史那部落,看来她下了决定,哪怕他们隔着千山万水,弋儿都要努力缩短这个距离。
刚出了弋儿的毡房却又碰见乌贺兰、艾扎和罕娜走过,真是不想碰到什么人却偏碰到。
“这不是晋安可贺敦嘛,一大早上的就出来闲逛,看来最近可清闲了。”
本想着行了礼就绕道走去,没想到乌贺兰却挡在了我的前面,“晋安妹妹这么着急干什么,如今你也不伺候可汗,也不用带苍佑,一定很无聊吧。”
一旁的艾扎掩面轻笑起来,如今就算我已失宠,不过艾扎在我面前依旧没有地位,就算有了儿子有了可汗的恩宠,依旧无法改变她奴婢出生的身份。不过,相比于以往对我低眉顺眼,现在眼前的艾扎却多了几份胆量,就算碍着身份不敢明目张胆跟我作对,可做些小动作却还是有那个胆量。
“确实比以前清闲不少,不过还好自己找了些乐子。”
“品品茶,晒晒太阳这也算乐子啊,哦,对了,你还喜欢写字是吗?”乌贺兰凑近了我,“我这里有些账目,需要翻译成汉文,你不是喜欢写字吗?那就把这些账目都给翻译了吧,省得你闲着无聊。”
“乌贺兰妹妹,晋安不懂咱的语言,怎么翻译啊。”罕娜站出来替我说起话来。
艾扎却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不敢对我有什么说道,可对于同样身份低下的罕娜却可以有什么说什么:“晋安妹妹虽然不懂,可身边的奴婢却也有懂的,一边翻译,一边手抄,应该会快一些吧。”
乌贺兰听了艾扎的话冲着我笑起,像是看热闹一样的微笑,“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我让人把账目给你拿过去,哦,对了最好两天之后给我送来,如何。”
“既然姐姐都安排好了,妹妹也无话可说。”
“好,那就这样吧。”说着从我身边走过,艾扎和罕娜也都跟着走去。
并没有像乌贺兰说的那样派人立刻把账目送来,而是等到晚上才遣人抱来十卷轴书,一个个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扭曲如无数条蛇在卷轴上爬行。
“云素,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手中的毛笔在砚台上蘸了蘸,瞅见云素的大肚子,不禁感到对不住她。
“可贺敦您这样说真是折煞奴婢了,我和霍契都曾受过您的恩惠,您如今受难奴婢感同身受。”云素想要跪下,被我搀了起来。
一年前,在沁春的撮合下云素嫁给了霍契,本以为会跟着霍契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因为我贩马一事受了牵连,霍契被贬成普通士兵。如今云素身怀六甲却也要跟着我一起熬夜,这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因为我,霍契还是羯罗身边的校尉,深受恩惠,云素也可以安安稳稳的在自家待产,可一切都变了。
整整十卷账目而且又都是很长,一晚上却也只匆匆抄完一卷,又不能让云素跟着一起熬夜,天一亮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以这样的速度要想后个复命实数强人所难。云素休息了我却不能停下来,又找来几个平日里受过我恩惠的奴婢帮忙翻译这些个账目,不过,她们也都心惊胆战生怕乌贺兰找麻烦,也只能稍稍停留一会儿又都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奴婢香舍参见晋安可贺敦。”
我忙着低头写字,却也没有时间理会帐外的人,沁春引进来一位姑娘,我这才稍稍抬头看了几眼,长相清秀,看着也怪机灵,一条粗黑的辫子挂在脑后,梳的光滑的发髻显得那副鹅蛋脸格外圆润,乳白色对襟绣花布褂与其他的下人打扮却有些区别。
“你是……”
“奴婢名叫香舍,是麟亲王吩咐奴婢来伺候可贺敦。”这个名叫香舍的姑娘不慌不忙的答道,看她样子也只有十七八岁,可言语举止却很得体大方。
“奴婢精通突厥语和汉语,可以为可贺敦分担一些。”香舍又补充道。
沁春把我扶起,做了一晚上的腿还真有些不适应伸展了,香舍赶忙上前帮着沁春扶着我,虽有又利落的坐到我之前坐的地方,收了收袖子,熟练的拿起毛笔,一笔一划的写着。
这姑娘倒也灵巧,更没想到一个胡人女子汉字写的如此清秀。
“你在麟亲王帐下做事?”我疑问的问道。
“回可贺敦,奴婢从十岁起就被分到麟亲王帐下。”说完又继续的写着。
看来我被乌贺兰刁难一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之前也只有佐清来看过我,其他的人都不愿也不想与我有什么瓜葛,就连羯罗,依旧不曾来过这里。只是没想到慕拓会找人来帮忙,只是如果旁人知道了又要生出许多是非。
“可贺敦可安心,麟亲王吩咐奴婢,让奴婢做完事就赶紧离开,免得给您生出事端。”
没想到这香舍却也心细的很,就连我的担忧都看了出来。不知道慕拓手下还有什么样的人,一个医药圣手阿古,一个机灵多才香舍,光是这两人都以让我羡不已,不过我也不差,沁春和云素虽没一技之长,只是那一腔忠心我便以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