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的踏雪声成了整个草原上最动听的旋律,偶尔有几条被踏平的小道来回穿梭着妇女孩子,像是一条独木桥迎来送往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对于这样的“独木桥”我却不愿意多走,喜欢走在白雪上的感觉,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冬季。
踏着一片没人踏过的积雪走向慕拓,迈着大步甩着胳膊,这形象让站在对面的慕拓有些惊讶,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我艰难的向他走来。
小跑两路迅速抓起慕拓的黑色大氅,把他拉向牙帐后面,上下打量着这个比我高出一头的慕拓。
“荷包,荷包在哪儿?”看到麦西身边的首饰却不见荷包,第一反应就是慕拓藏了起来,而现在我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慕拓笑了笑,“原来你是要问这件事啊。”随后整了整被我拽的歪七扭八的大氅,从腰间掏出荷包,慢悠悠的说道,“担心着你的好心会出事,所以就提前把荷包拿走了。”
我舒了舒心,幸亏没有被乌贺兰拿走,只要拿荷包上的针脚与我平日里的秀品一比较,便能知晓这荷包的主人,如今在慕拓那里就不用再担心乌贺兰会因此事来诬陷我。
“真是多亏了你,如果乌贺兰拿出这荷包硬是要把麦西的死赖在我身上,我可真就是百口莫辩了。”说着我伸出了手,“给我吧。”
慕拓麻利儿的把荷包又重新别回腰间,“怎么,送出去还想再要回来。”
“这是我从给麦西的,你赶紧给我。”
“落在了我的手里可就是我的了。”慕拓白了我一眼,突然弯下腰把脸凑了过来,“难道你是害怕我嫌弃你这个荷包秀的太丑了,没事,我不会嫌弃的。”
还未等我争辩,慕拓已大步走去,没走几步停了下来,“你怀有身孕还是不要在雪地里乱跑,对身子不好。”撂下这句话又转身走去……
没敢多逗留,我从另一个方向走回自己的毡房,最后还是换了一个方向,想起佐清不欢而散我也该去看看她。离着佐清毡房不远处我停下了脚步,看到羯罗走了出来也不敢再靠近了。
佐清出来后,羯罗也跟着走出牙帐,看来羯罗是追佐清而去。一直以来都认为佐清是不得宠的,即使容颜貌美可冰冷性格总是让人有些不敢靠近,看来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这个部落也并非自己认为的那样简单。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恢复到了正轨,峰若寺之事,麦西的死,都已经随着冬季的远去而消失,没有人再提起这些。乌贺兰还和以前一样,高傲而强势,对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即使是对我也如此,相互寒暄中看不出我们之间的不愉快。而佐清依旧如冰霜,只是见了我还有些笑容,我们依旧如往常一样谈诗品茗,至于在牙帐里的那件事,佐清不说我也不问,很多事情我也学会了难得糊涂,发现这样的日子更容易过。
肚子八个月大,像是一个小山丘长在了自己腹部,偶尔的胎动让我欣喜不已。羯罗也时常来看我,看着肚子里的小家伙一动一动的他也会像个孩子似的咧嘴大笑,这已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可那表情和动作像是第一次做父亲。对于羯罗的关心我也从不过分奢求,峰若寺之事虽然过去,可在我心里却永远忘不了,那是我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也是我第一次对羯罗的行为感到失望,从那日起我不再奢望自己会喜欢上他,更不会强求一个已经把心分给五个女人的男人爱上我,一切平安便可。
种在帐外的蔓萝花已经争相斗艳,金黄色的花蕊比这初春的阳光还要鲜艳,随着微风左右摇晃着五彩缤纷的花瓣甚是好看。如今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到晌午必要坐在这蔓萝花旁晒会儿太阳,然后顺着毡房向前走遛弯儿,走走停停却也不显得累,回帐里睡觉也很是踏实。如此重复的日子却也没觉得乏味,反而很是享受这样的生活,看部落族人悠闲度日,自己也闲静安逸,这不就是很久以前向往过的日子吗?是的,对于我来说在长安的日子都是很久以前。
一阵吵嚷从不远处的空地传来,那里常用来士兵训练,今日却围了二三十人,穿着打扮都是寻常百姓装束,男女老少衣衫褴褛,头发散乱,人群中偶尔能看到三四个壮年男子,其余都是些老弱妇孺。
所有人群都面相一个地方,只见乌贺兰手拿皮鞭傲视所有人,今日的发型很是简单,秀长发编成无数长辫束与腰间,红色玛瑙打磨而成的玉片抹额在眉宇间愈现耀眼,外套桃红印花绒毛锁边薄袄衫褂配宝蓝色内衬长裤,乳白色羊皮马靴,整身装扮利索而又英俊,只是看乌贺兰便觉得此人美极了,可她的一言一行却暴露了她的高傲。
“公主,奴婢刚才问了,那些人好像是楚达部落的百姓,过了冬分批送给各部落的达官贵人做奴隶。”沁春不知何时从别处打探来的消息,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
楚达部落早已被泰木合攻下,如今才把那些百姓当奴隶送人,羯罗也算是有些怜悯之心,让这些人也免了冬日寒冷之苦,不仅感慨“胜者为王败者寇”,普通百姓最后还是做了战争的牺牲品,尤其是在突厥各部落的百姓,一朝失败便只能沦为奴隶。
乌贺兰挥舞着手中的马鞭让所有的百姓走上零时搭建的火架,瞬时间一阵阵哭嚎声响彻上空,孩子的哭啼更是让人听了撕心裂肺。
难道乌荷兰是想把他们都活活烧死,一个女人怎么能如此残忍。刚想上前阻止沁春却拦住了我,“公主,还是别管闲事了,您快生产了还是躲着点儿乌贺兰可贺敦吧。”
“是啊可贺敦,这些百姓已经沦为奴隶,生死早就不在自己手里,乌贺兰是高贵可贺敦她有权利让他们生还是死。”云素一旁补充道,却也道出了这草原上亘古不变的事实,奴隶没有自由,就连生死都做不了主。
我没有理会她俩的话,一手撑着肚子一边快步向这空地走去。
“乌贺兰姐姐,竟有如此雅致亲自训斥奴隶呀。”我打趣的说道。
乌贺兰回头看向我,先是有些惊讶,定时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出现,随后又恢复了以往的表情,优雅的笑着,“哪有什么雅致,只不过是让这些奴隶做些好事罢了。”
“尊敬的可贺敦,您要把我们祭天,我们没有怨言,可是这些孩子还小,就饶了他们吧。”突然一个老人跑上前跪在乌贺兰面前,一双枯瘦如柴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乌贺兰乳白色的马靴上,一道黑印在显得格外扎眼,与柔软细腻的白色羊皮形成鲜明对比。
记得有一次,一个婢女因为把奶茶洒在了乌贺兰最喜爱的红色镂花蜀锦桌布上,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那个婢女,有人说乌贺兰把她送给了一个下人做小妾,有人说那婢女被剁去双手赶出泰木合,总是云云结局都不是什么好下场,如今竟有人把她的靴子弄上了脏物,乌贺兰必然饶不了她。
老人还未意识到自己的过失,依旧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乌贺兰已经怒火中烧,一觉踢开老人,拿起手中的鞭子就要向老人打去。一个壮汉不知从何处窜出,抱住老人挡在她前面,“啪”一声响声传来,马鞭狠狠地落在那个壮汉背部,一道血印肆无忌惮的绽开。乌贺兰并没有停住手,而是又一鞭子抽上去,两道血印交叉于壮汉背部,耀眼如春日的花朵般。
“让你们为塔让部落高贵的可汗可贺敦去死是给你们最大的恩惠,你们这些低贱的奴才还敢跟我谈条件。”乌贺兰大声的叫嚷着。
塔让部落的可贺敦?不就是乌贺兰的母亲,前几天听说她的母亲犯了旧疾,原来今日是想让这些人祭天,来保佑自己的母亲,真是可笑,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此残忍的手段残才无辜百姓,还想让真主保佑平安,真是荒谬。
“乌贺兰姐姐还真是一片孝心啊,不过让这些奴隶祭天难免会辱没了姐姐的名声。”我赶忙岔开乌贺兰的话题,那壮汉虽说身体强壮,可也禁不住皮鞭一遍遍的抽打,就算不被烧死恐怕也要被打死。
乌贺兰并没哟理会我的话,只是客套的说着,“妹妹生产在即还是好好的保重身子吧,别家的事就少操心。”说完又转向那群奴隶,不耐烦的指挥着一旁的士兵赶紧把这群人赶上火架。
“慢着。”我迈着沉重的步子又往前走了几步,沁春和云素拦在旁边生怕我出事。
所有的人看向我,而乌贺兰更是一脸惊奇,只是看了我几眼又向着士兵大吼道,”都愣着干什么,误了时辰小心你们的脑袋。”
“这些奴隶是生是死,可汗还没有发话谁敢妄动。”一句话让那些个拿着长矛的士兵都停止了活动,相互看了看慢慢向后退去。
“哼,只是一群低贱的奴隶,难道我还做不了主,妹妹想做好人可要挑对人。”
“就算在低贱也是一条生命,妹妹有孕在身,不适合在这时有杀戮之事,我会禀明可汗让他放了这些奴隶,为我们的孩子积德。”
乌贺兰向我走来,一双魅惑的眼睛此时变的充满恨意,而我也不示弱看向乌贺兰。两人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愿意退让一步。
“今日你非要与我过不去。”
“妹妹并非要和谁过不去,只是讲个理字。”
“如果不你又如何。”
“云素,去禀明可汗我要了这些奴隶。”
争锋相对,没有谁愿意输下阵,你一言我一语句句不肯让步,而我最后的这句话所有的人都听得到,乌贺兰瞪大了眼睛,愤怒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站在不远处的贴身婢女赶忙走上前拉住乌贺兰,防止她有什么举动。
云素见状一口应下快步向牙帐走去,乌贺兰一反常态笑了笑,“一群奴隶送给妹妹也罢,只不过……”说着看向我的肚子,“希望你今日积的德,这孩子有福气承受得起。”
乌贺兰走了我也稍稍舒了口气,已不是第一次得罪她,多加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晋安可贺敦,这些奴隶怎么办。”一个士兵问道。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像是受了惊吓的羊羔,一脸茫然相互看着,不知道是又落入另一个魔掌,还是获得了平安。
“你们自由了。”
我说的话没有人相信,一群人还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多谢可贺敦。”刚才的壮汉喘着粗气说着。
“壮士请起。”又吩咐道,“沁春一会儿给这位壮士送些药膏来。”
“不,不,不用了。”壮汉有些不好意思,直摇着头,几绺垂在额前的长发随着摆动瞥向一边,虽然整个脸布满灰土,却遮掩不住他英俊的面貌,立体的五官像是用刀雕刻而出,不大的双眼却显得坚定而有神,谈吐举止却也和其他奴隶不同,看来他不似一般人。
看着壮汉向我施礼谢恩,其他的人也都慢慢缓过来,赶忙跪下向我磕着头,嘴里还不时的说着感谢的话。
“各位可以回到楚达过自己从前的日子,也可以留下来在泰木合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从今以后没有人再把你们当做奴隶看待。”
“感谢可贺敦,真主会保佑美丽的您。”
“真主会保佑您。”
所有的人都在向我说着感恩,此时的我也感觉到一阵阵的幸福,看来爱管闲事的性子是改不了了。
“壮士,你有何打算,有没有想过留在泰木合。”
“无论在哪个部落都有可能成为别人的奴隶,成王败寇,无法改变。”
“看你也不像普通百姓,如此感慨也必有原因。”
“和普通百姓无异,只是做过几年校尉罢了,如今不也沦为奴隶。”
“不如留在泰木合为羯罗可汗效力。”
“多谢可贺敦,只是如今我已厌倦各种争斗和尔虞我诈,所以才会辞官做回普通百姓,天下间的首领都一样,利字当头,冷酷无情。”
原来他是对楚达部落的首领不满才会辞官,也是,早就耳闻楚达首领强征暴敛,打仗期间竟不顾百姓安危,如此昏庸之人在为其效力只能是助纣为虐。
“壮士既爱憎分明必然不忍在看到百姓受苦,你认为你能用身体为多少百姓当下皮鞭,既然有一腔热血何不为百姓血洒疆场,一味退缩是懦夫表现。羯罗可汗的为人想必壮士也有耳闻,如果都如楚达首领那般,恐怕楚达早就是泰木合囊中之物。”
一番劝解壮士也有些心动,却还是犹豫不决。
“羯罗可汗爱惜人才,如若壮士真有一技之长,可汗必不会亏待与你。跟着这样的主子,也必辜负了你的一腔热血。”看着壮汉一言不发,我便自作主张,“士长,带这位壮士去见麟亲王,就说是我引荐而来。”
一个士兵连忙应到,壮士看我为他做了主也不好推辞,双手抱拳单膝下跪,回礼答谢,“奴才霍契谢可贺敦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