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避暑之行被安排在了五日之后,李鹿白的随行也在她压根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成了定局。她回王府后就去了后厨找了冯管事,这还是她进王府以来第一次去后厨,之前总想着不要去给别人多添麻烦的。这次,她是不得不去拜托冯管事,让他将她要去行宫避暑、短期内不能回家的消息转告给王氏。
后厨的大婶大娘们看到李鹿白过去,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尤其是瞧见她现在这幅书生模样的打扮,比之前穿着粗布衣裳时更加清俊秀气,面如冠玉,肤若凝脂,眼角眉梢间都是温文的笑意,言谈举止间有礼但不疏离,都是喜欢的不得了。
李鹿白笑着跟各位婶娘打了招呼,与冯管事去了僻静处说话,将自己的请托说之于对方。
冯管事这老实人当然二话没说笑哈哈地接了这差事,还关切地询问了几句李鹿白在王府的境况,语重心长地以长辈的身份嘱咐了几句。
李鹿白都一一笑着点头应下了,最后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二,又向冯管事询问了些事情,得了答案后才告辞离去。
五日后,行宫避暑之行正式启程。皇家出行,自是一针一线都有人打点到位,全不用自己操心,所以出发得十分顺遂,除了柳妈在出发前两日患了热伤风,不适宜长途跋涉,不能同去,让赵昕难过了两日之外,就没有什么旁的事情了。
临走前,柳妈还特意托了李鹿白一定要好好照看好小世子,言语间对小世子的关爱和不舍溢于言表,令她十分动容,连忙再三做了承诺。
这次出行队伍的阵容虽然挺大,但是正经的主子却也没几个,最尊贵的当然就是宫里的两位——皇帝和太后,然后就是摄政王夫妇和小世子、恭亲王、还有公主,剩下的就都是些侍卫和宫女太监了。这样的场合由于有宫中女眷在,除了贴身的侍婢,各府是不能自带仆从的,都由宫里面的宫女太监伺候着。
按理说,这样的出行,应是皇帝的龙辇当先,太后的凤驾次之,王府、公主府的车马随后,女眷都是单独乘坐一乘,孩童则与女眷共乘。但是皇帝年幼,需太后照拂,故太后与皇帝共乘一车。赵昕与王妃生疏,不愿与之一道,赖在了赵则骞的马车上,还硬是拉上了本该与侍从走在一起的李鹿白。赵则骁则生性放纵,不愿拘于马车当中,选择了骑马而行。
避暑行宫远在离盛京五百里之外的蜀州,浩浩荡荡的车队光在路上就得花上半月的时间,此次过去会一直待到初冬,待初雪过后,车马才会返程,回京祭祖过年。李鹿白一想到得有半个月的时间需要和赵则骞呆在同一个空间里,头皮都发麻了,心里面也是直打鼓。
赵昕却是快活得不得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去行宫,小孩子玩性一起来就有些忘形了,一直在马车上动来动去,这边看看那边瞅瞅,还不时地掀起车帘往外面瞧去,尤其是在队伍出了京城后,更是整个人都趴在了车窗上,好奇地向着外面东张西望。李鹿白只能时时刻刻看牢了他,谨防他一个不慎摔着自己,一时倒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赵则骞的事。
于是上车没多久,李鹿白就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七岁八岁狗都嫌”,想她一向体力不错,也被赵昕折腾得够呛,有两次差点被他带着自己反而摔个跟头,还要用心护着他,在这不大的空间里不免磕碰了几下。
“昕儿,好好坐着。”不知是不是被吵到了,一直闷头看奏章的赵则骞终于开了金口,轻飘飘一句话就比李鹿白说了数十次的“世子当心!”“世子小心摔着!”这类的话管用千百倍。
赵昕立马就乖乖地坐在了位置上,不过还是掀着车帘看着外面,这下李鹿白就只需坐在他身边护着他就行了,这才让她稍稍缓了口气。
“咚!咚!”赵则骞伸手敲了敲车窗沿,随侍在马车旁的一名小太监立马就出现在了车窗口,低头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沏两杯茶来。”赵则骞头也没抬地吩咐道。
那小太监应了声后就小跑着走开了,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有宫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赶车的太监叫停了马车,那宫女手脚麻利地上了马车,将托盘上的两杯茶稳稳地放到了马车内的小方几上,又迅速地退了下去,整个过程训练有素,说句话的功夫,马车又重新走了起来。李鹿白看得颇为惊叹。
赵则骞端了其中一杯茶浅浅品了一口就又放回了方几上,然后将另外一杯挪到了李鹿白的跟前:“夏季新贡的铁观音,尝尝。”
李鹿白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这杯茶,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她抬头看向赵则骞,见对方重又看起了奏折,好像刚刚说话的不是他一样。
李鹿白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双手拿起那杯茶,浅浅地抿了一口,马上又放回了方几上,垂着头低声说了句:“谢王爷。”
“嗯。”赵则骞淡淡地应了声。
李鹿白觉得自己手心里都出汗了,这个摄政王给她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烈了,之前这人冷面不语似乎把她当空气的时候,她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人家压根就当她不存在的,就把自己当做一件摆设就好了,现在这位王爷冷不丁地就来了这么一下子,她在这个空间里的存在感立马就膨胀了起来,这就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所幸,赵则骞没有继续再有什么动作,车里又恢复了沉默,只有赵昕玩累了趴在李鹿白腿上睡觉的呼吸声。
李鹿白背靠着车厢壁,一手扶住赵昕的身体,一手拿着扇子给他轻轻地扇着风,尽量把自己的心思集中在赵昕身上,忽略掉车里的另外一个人,这样她才会觉得轻松一些。
这样捱着时间,好不容易捱到了午饭,队伍停了下来原地整休,宫女太监们在车马之间忙碌地穿梭了起来,一盘盘摆盘精致的菜肴流水般地送到了各位主子的马车里,看起来一点不比平日在家里用的饭菜差,简直神奇。李鹿白又忍不住惊叹了。
李鹿白轻轻摇醒了赵昕,让他起来吃饭。
赵昕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又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情况。
“车子停了吗?”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嗯,到午膳时间了,大家都停下来休息了。”李鹿白给赵昕的碗里布好菜,“世子也过来用饭吧。”
“我要去找皇帝哥哥一起吃!”赵昕说着就要下马车去,他不能跟皇帝哥哥坐一辆马车,一起吃饭总可以了吧。
“诶?世子!”李鹿白想拦住赵昕,小屁孩已经叫了车外的太监抱了他下去了。
“随他去吧。”赵则骞已经开始用膳了,并没有阻止赵昕的意思。
“那……草民跟过去看着?”李鹿白征询道,一只脚却已经向外跨出了一步,时刻准备着溜走。
“你在这用饭吧,外面有宫女太监照看他。”赵则骞抬眼看了李鹿白一眼。
李鹿白只能不情不愿地慢慢收回了自己的脚,拘谨地拿起桌上余下的那副干净的碗筷,小声地说了句“谢王爷”,然后认真地吃起了午饭,所有动作都放到最轻,生怕筷子碰碗或嘴里咀嚼会发出声音来,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手脚都僵直得有些发麻了。马车里的气氛压抑到了一个极点。
“皇兄,我找了坛好酒过来,要不要一起喝一杯!”随着“哒哒”马蹄声而来的悠闲声音打破了这个小空间里的沉默,车帘被人从外面掀起,赵则骁身手利落地跃了上来。
“四王爷。”李鹿白赶紧放下手中的碗筷。
赵则骁似乎并不知道李鹿白在这车上,稍许愣了一下,才敛了笑容,冷淡地点了点头,“是你。”
李鹿白“嗯”了一声,收拾起自己和赵昕的碗筷,说了声“两位王爷慢用”就低着头退了出去。
赵则骁回身看了一眼,状似随口地问道:“他怎么在这?”
赵则骞抬手微微掀开车窗的帘布,眼睛盯着李鹿白离开的背影,口中回道:“昕儿要的。”
赵则骁看他一直盯着车外,也凑了过去,从车窗帘的缝隙里看到李鹿白将手中的碗筷交给了一名宫女,她自己则四处看了一下,找了路边的一块石头坐了下来,低着头拨弄着地上的野草。
“怎么?他有问题吗?”赵则骁还记得他皇兄派人监视李鹿白的事情。
“暂时没有。”赵则骞放下帘子,拿过赵则骁带来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倒是你,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说是朋友吗?”
“呵!自讨没趣而已!”赵则骁自嘲地笑了笑,也给自己满上后一饮而尽,然后重重舒了口气,“反正他进府第二天我就去看过了,伤已经好了,我也算尽了心了。”
赵则骞倒酒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道:“哦,她说什么了,让你变得这么快。”
“哪里是我变!分明就是他阴晴不定!忽冷忽热!我堂堂一个王爷还得贴着他吗!”赵则骁十分恼怒,前些日子受的气恨不得一下子全发出来,“还以为是个能聊上两句的知己朋友,转眼间就跟那些无知仆从没什么区别了!简直就是在戏弄本王!”
赵则骞没再多问,转了个话题,与赵则骁谈起了朝堂上的事情,两个人边喝边聊,直到队伍要再次出发了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赵昕在小皇帝那里用了午膳,两个小孩又嬉闹了一会儿,到队伍启程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李鹿白看两位王爷还在车中谈事情,就没有进去打扰,让太监抱着睡着的赵昕去了后面王妃娘娘的车上。
她将事情说与了王妃的贴身侍婢。侍婢传完话后,王妃就亲自下了马车,让侍婢先将赵昕在马车里安顿好后,自己方才坐了进去,上车前还客气地跟李鹿白道了谢。
“王妃言重了。”李鹿白躬身行礼,面对王妃的温言细语,她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得柔和了许多,“娘娘,草民可否在车外随侍?世子年幼,草民担心他中途醒来会哭闹。”
“这……”卫静言迟疑,“小先生是世子的侍读,怎可如此委屈你。”
“草民只是一介布衣,无半点功名在身,哪里当得起娘娘口中‘先生’二字。”李鹿白一脸惭愧,后又续道,“再者草民身为世子侍读,随侍世子左右本就是应尽之责,不敢说委屈。”
“那好吧,那就有劳小先生了。”卫静言微微一施礼,又对着身边的侍婢低声嘱咐了几句,才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
那王妃的贴身侍婢待自己主子进了马车后,又回过身来向着李鹿白福了福身,道:“奴婢是王妃的贴身侍婢流云,小先生若有什么吩咐,可以跟我说。”
“不敢。”李鹿白回礼。
那侍婢微微一笑,也没有再多说,做了个手势让赶车的太监重又走了起来。马车缓缓走动,这一段停下来的队伍又动了起来,李鹿白也跟在人群中默默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