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楼会议之后,各和硕亲王都动了起来……
在睿亲王府里,多尔衮把两白旗的将领、大臣、谋士召集到后殿,简单地讲了一下凤凰楼会议的经过和情况,命令长史阿努思取出五千两白银送往英亲王府,并特意叮咛带上两瓶上好的朝鲜甜酒,亲自交给英亲王。他委托豫亲王多铎留在后殿与将领、大臣们仔细议论,自己便离开后殿,向宁静的后花园走去。因为有几个重要问题,他要在毫无打扰的环境中深思熟虑,做出决定。
睿亲王府的花园很大。红色的围墙里树木森森。中间有一座假山,假山上有一座凉亭,亭子四周摆满了各种花卉。秋菊已经结出花蕾,有的已经张开苞蕊。亭子前是一泓池水,池边有几株巨大的古槐,左边的一株昂首蓝天,右边的一株躯干盖地,中间的几株或高,或低,或弯斜,或蜷伏,互相搭配,成了一个长长的整体。由亭子上看去,宛若一条苍龙伏在池边。多尔衮对这几株古槐极其珍重,视为自己命运的象征。因此,除几个心腹谋士外,他严禁任何人进入花园,更不准登上凉亭。这几株搭配成“龙”的姿态的古槐上,栖居着他豢养的几十只海东青鹰。这些鹰是他狩猎时的伙伴,由专人驯养,似乎都通人性。其中有一只海东青鹰,因为浑身铁青,头上长了一圈血红的羽毛,取名“红头海青”,更是灵性突出,凶猛异常。每次狩猎,当多尔衮跨上马背,“红头海青”便腾空而起,直落在他的肩上。马飞奔,人踊跃,鹰展翅,为年轻英武的睿亲王多尔衮增添了令人羡慕的光彩。
今天,他的心是紧张的,也是轻松的。皇太极死了,十多年来压在他头上的一块乌云消逝了。他看天,天是蔚蓝深远的;他看路,路是平坦干净的;他看凉亭,凉亭像是悬在半空之中;他看古槐,“苍龙”真像要飞动了。就连这座花园,他也觉得像是第一次看到了它的秀气与美丽。
他刚走进假山上的凉亭,几十只海东青鹰一飞而起,像忠勇的护卫一样落在亭子的四周。“红头海青”直飞亭内,落在他的肩上。他坐在躺椅上,身子向后一靠,闭上眼睛要思考问题了。几十只海东青鹰知趣似的一齐展翅而起,飞上了古槐。只有这只“红头海青”轻轻一跳,站在他的膝盖上。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思考着头脑中盘旋的第一个问题:
“如何对待郑亲王济尔哈朗呢?”
在今天的凤凰楼会议上,他看得清楚,郑亲王济尔哈朗是靠在豪格一边的。豪格有着“皇长子”的优势,又有赫赫的战功,如果得到济尔哈朗智谋上、威望上、军事上的帮助,两蓝旗结合起来,其财力、兵力、智力都是难于制服的,豪格就有可能取得皇位。
他也看得明白,在六位和硕亲王中,英亲王阿济格的意见,从来是不被人重视的。而礼亲王代善,从今天的凤凰楼会议来看,也是不足信赖的。若由诸王贝勒会议确定嗣君人选,自己并不占有绝对优势。
他后悔在今天的凤凰楼会议上,让济尔哈朗去塔山、连山的话说得太早了。济尔哈朗不是傻瓜,如果借故不去,又怎么办呢?
他突然想到饶余郡王阿巴泰。阿巴泰现在正是得意忘形的时候,用他来对付济尔哈朗,不是现成的吗?让阿巴泰去塔山、连山指挥镶蓝旗,首先在心理上对济尔哈朗是个威胁,因为,任何一旗主帅都怕大权旁落啊!
济尔哈朗啊!如果你不怕阿巴泰挖你的墙脚,你就留在盛京吧!
“饶余郡王阿巴泰愿意去塔山、连山吗?”阿巴泰今年已经五十四岁,至今仍然靠借别人的兵马打仗,够寒酸的了。现在给他一块肥肉,他能不上钩吗?
经过反复地推敲酌量之后,一个用阿巴泰对付济尔哈朗的方案,在多尔衮的头脑里形成了。
“红头海青”跳跃着蹦上他的胸脯,他用手一摸,这个玩物又轻轻一跳,站在他的手背上。他托着“红头海青”,手扪心胸,开始思索盘旋在头脑中的第二个问题:
“怎样才能把正白旗从广宁城调进盛京呢?”
在今天的凤凰楼会议上,当济尔哈朗提出“各旗兵马,驻守原地,不许私自调动”时,他的头脑忽地一下亮了。
长期以来,两黄旗驻守盛京,警卫着皇宫。按传统规定,皇帝兼任两黄旗主帅,盛京与皇宫的安全,都掌握在皇帝自己的手里,诸王贝勒的生命家室,也都置于两黄旗的刀剑之下。近几年来,他对两黄旗中的一些年轻将领很讨厌,这些不知进退的后生小子,眼睛里只有一个皇太极,又凭借着皇太极的权威,常常咄咄逼人。其中镶黄旗固山额真图尔格,更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叛种。
他非常清楚,眼下指望得到两黄旗的支持是不可能的,只是希望能够“井水不犯河水”地维持一段时间。
但这“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能够维持多久呢?一旦自己处于主动或被动地位的关键时刻,两黄旗都可能有所行动。在财力、智力和兵力三者之间,最具有决定一切的力量是兵力啊!
如果能把正白旗调到身边,这文章就好做得多了。他苦苦思索着正白旗进入盛京的办法:
“突然入京?”
从广宁城飞马来到盛京,只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所有的难题,在一天一夜之间就解决了。但是,其他各旗的兵马,也会立即会师盛京。再说,两黄旗的实力他是清楚的,那是皇太极亲自训练了十七年的一支劲旅,也许不等正白旗走进怀远门,就会一个不剩地倒在地上。他断然否定了这个念头。
“护制入京?”
在今天的凤凰楼会议上,豪格拔刀相对,这是可以借用的一个口实。以维护“八大贝勒共治国政”为理由,声讨豪格,调正白旗进入盛京。他仔细探索这样做的可能性和可能出现的后果:
“八大贝勒共治国政”的遗训,早被皇太极埋葬了。自己和多铎,就是埋葬这个遗训最积极的掘墓人,从而招致了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和八贝勒济尔哈朗的不满。现在这样做,不仅引不起他们的同情,反而会引起他们的恶感,使自己处于尴尬的地位。况且,那短命的“八大贝勒共治国政”的局面,仅仅存在过三年。在征战中,谁需要那种凡事商议,互相扯皮,没完没了的“共治”呢?再说,就是侥幸地赢得他们同情,难道以后真的与他们“共治”吗?多尔衮无可奈何地也否定了这个想法。
“借故入京?”
这也许是一条走得通的路。如果盛京能发生一场暴乱,那就好办了……
这时,“红头海青”尖叫一声,飞落在躺椅的扶手上。多尔衮睁开眼睛一看,阿济格大步向凉亭走来。
阿济格收到多尔衮送去的五千两银子和朝鲜甜酒,怒气消失了。他明白多尔衮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在凤凰楼会议上的急言坏事,他是来向多尔衮道歉和致谢的。
他刚登上假山,崇政殿里的钟声响了。萨满在为皇太极做第三次超度。钟声惊起了崇政殿屋脊飞檐上的一群白鸽,向西北方向逃逸。这群白鸽刚要飞过睿亲王府,“红头海青”看见了,一鸣而起,直插鸽群。古槐上的几十只海东青鹰,也一齐飞起,扑向惊慌的鸽群。空中一阵哀鸣,白色的羽毛散满天空,几十只海东青鹰叼着血肉模糊的白鸽飞回“龙槐”。
“红头海青”把一只雪白的雏鸽甩到多尔衮的脚下。多尔衮高兴地笑了。
阿济格“扑通”一声,跪倒在多尔衮的面前:
“这是天兆!多尔衮,你就是‘红头海青’,皇位是你的……”
多尔衮急忙搀扶,阿济格大声喊道:
“我要杀掉豪格,杀掉济尔哈朗,杀掉和我们作对的杂种!要像海东青鹰一样,干掉那一群发骚的小白鸽!”
多尔衮看着阿济格,一个“借故入京”的行动轮廓,在他的头脑里逐渐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