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家
期中考试结束后，似乎日子没过多久就迎来了万恶的期末考。
已经是翌年的一月初，天寒地冻。刚刚下完大雪，到处银装素裹，满目纤尘不染的世界。
雪花粒粒躺在地上、房顶上、树枝上……干净而又美好。
方才走出教室的夏染看到外面一片纯白的世界，不由恍了神，回过神来的时候又觉得着白色白得有些刺眼。
高三的生活本就紧张得毫无缝隙，她打算下学期将学生会会长一职辞掉，全身心投入学习，这样，考入她梦想的大学该容易一些了。
至于别的事情……暂时还是搁置吧。
自从上次林翊醉酒被她送回家后，她就再也没去找过林翊，即便是林翊来找她，她也借口学习繁忙避而不见。这样的男生，很难让人当面拒绝，他有些太过强势，说强势又有些不对头，改称他任性倒是恰好。她不习惯和任性的人理论，也不想接触他。所以，她一直对林翊采取避而不见的态度。
学生会那边她每天早早的安排好工作，有些直接就交给了苏筱。苏筱这个女生，虽然大大咧咧行为有些怪异，但是，办事能力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也难怪当初她能通过老师同学们的测试而坐上副会长的位置。
一般她都会将工作安排给苏筱，然后再交代一些事情便离开，苏筱往往也不负她所托，将事情完美解决得到许多褒赞。
关于褒奖之类的事情，她没多大兴趣，也不在乎那些赞扬是给苏筱的还是给她的。她告诉苏筱：她不会轻易见林翊，并且保证尽量不和林翊接触。而这女孩子听了便信了，单纯如她，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女生。
夏染现在对苏筱的印象很好。
她将学生会的工作交给苏筱自然是为了避免见到林翊，那小子会隔三差五到学生会来找她，她知道。
而她经常在教室里呆着，足不出户，林翊几次三番来教室找她也被丰芸赶走，后来林翊便不再来了。
夏染想，这样是最好，小男生的喜欢本就只能维持那么久，不来找她是最好。而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永恒的爱。
她自己本就对恋爱有所畏惧，所以，林翊走了她也无所谓。
如是，最好。
一阵凛冽的寒风将夏染拉回现实，触目所及的白色，夏然紧了紧衣物，离开了学校。
因着今年过年早，所以高三学生的假期补课A校安排在开学前。
夏染期末考试后便收拾行李回到了F市，她其实很不愿意回来，但是，想想也有一年没有回家了，便回来了。
F市经济发达，又有全国名列前茅的产业公司，因此，交通也就比较繁忙。夏染不喜欢F市的原因也有交通不便这一点。
从火车站到自己家里花了一个多小时，回到家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门钥匙。
右手拉着行李箱，左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不久，便有人来应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夏染不习惯叫她母亲，便是礼貌而又疏离地点了点头，道：“我回来了。”
女人似乎很是开心，便笑着将夏染拉进屋，边走边将夏染右手所拿的行李箱接了过来，“小染回来了啊，呵呵，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夏染对女人笑容可掬的热情态度混不在意，只是随着女人往屋内走。
女人的名字叫做季凝蝉，名字不难听，人长得也美丽无双。一头乌黑的长发柔亮顺滑，刘海儿下一双美丽的眼睛，时时刻刻似乎都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小巧的鼻子，优雅的唇瓣。身材也很好，说实话，人至中年，尤其是女人，身材还能保持成这个样子真不简单。
性格什么的也都很好，没有惹人讨厌的地方，举止优雅大方，处事从容不迫，却总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会有一点点的惊慌失措。
这样的女人，夏染为什么要讨厌她。
不为什么，就是因为讨厌。
这个女人！
她夺走了妈妈的命。
事情发生在三年前。
父亲在外面与别的女人有染，夏染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不介意父亲是否对母亲忠贞，她早已知道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爱，所以，当得知父亲的不忠之时她并没有太大的失望和不满。她甚至想劝父亲，若是真的喜欢那女人就去跟母亲离婚。
可是，在她开口之前父亲便直接告诉了母亲离婚的事情。
那时，夏染就坐在母亲身旁，她感觉到了母亲的颤抖，但是，她依旧听到母亲用温柔的声音对父亲说：“好，这样对谁都好。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我很想见见那个女人。”
父亲回答说：“有半年了，我很爱她，希望你能理解。她很好，若你想见她，我可以安排时间。”
然后，父亲就安排了时间。
在见面之前，母亲一直呆在房间里，但是，夏染听得到母亲抽泣的声音，还有，母亲自言自语的声音。
母亲一直在说，“我哪里做的不够好，我哪里做的不够好……染染要怎么办，染染要怎么办……”
终于，到了见面的那一天，母亲一个人出门，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有，回来。
直到如今。
夏染不怪季凝蝉，但是，对不起，她只是做不到不讨厌她。
母亲的车祸，她是间接的凶手，母亲的生命，她间接地夺走了。
尽管她明白这是母亲的命，但是，她依旧无法不将季凝蝉当做凶手。弑母凶手。
所以，季凝蝉，这一辈子，我都无法喜欢你。不管是对我多好你多么美丽多么有才华多么优雅多么温柔……
夏染很早之前就这样在心中说过了。
拉回夏染的思绪的是一阵刺鼻的烟味，它们呛得夏染皱眉咳嗽。
夏染才注意到家中还有别人。
是当前依然炙手可热的明星。
季怜姬。
林勳。
同时，也是林翊的亲生父母。
这样的事情，她本该是不知道的，但是，由于学生会长的特殊身份，可以查看所有学生的资料档案，所以，夏染从一开始就知道。当然，丰芸也知道。
所以，第一次见到林翊的时候，夏染认出了他，丰芸想要说出林翊身份的时候被她阻止了。
只是，季怜姬和林勳这样的大牌为何如今会出现在自己的家中。夏染不解地看向父亲，却发现父亲与两位明星正聊得畅怀。
夏染想了想，不由勾起了嘴角。
季凝蝉。
原来如此。
“呐，季凝蝉，季怜姬是你什么人？”夏染的态度很冷漠，她毫不避讳地叫了季凝蝉的名字。
季凝蝉回首，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小染，一直忘了告诉你，季怜姬是我妹妹。”
妹妹？！呵呵，真是够巧。
夏染挑了挑秀眉，而后道，“你跟夏孟达说一声，我回来了，先回房了。”夏染说得理所当然，而后拉过季凝蝉手中的行李，径自走回了房间。
此时，夏孟达等人方才发现夏染回来了。
“小染，回来了啊，过来跟你林叔叔和季阿姨打个招呼。”夏孟达忙叫住正往自己房间走的夏染。
夏染想了想，转过身。按照辈分来说，她应该叫林勳一句舅舅，叫季怜姬一句舅妈。她家的父亲大人真会想称呼。嗤，算了，不过一个招呼而已。
转过身时，已经挂上了温文尔雅的笑容，带着百分百的淑女形象，她说：“林叔叔好，季阿姨好。”
夏孟达对女儿的表现似乎很是捏了一把冷汗，他心虚地笑了笑。
季怜姬和林勳倒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便热情的朝夏染招手，“呀，原来这就是你女儿啊，孟达，没想到已经这么大了，怕是跟小翊一样大吧。真是乖巧懂事。”
夏染按照林勳热情得让她反感地手势走了过去。
“夏染多大了？在哪里上学啊？”季怜姬问她。
“阿姨，我17，过完年就18了，在B市A校上学。”夏染回答得完美无缺。
“真是巧啊，我们家小翊也是在B市A校上学呢！夏染读几年级？”夏染心里想着季怜姬的下一句台词。
而季怜姬便真的是笑得和蔼可亲，她说，“真是巧啊，我们家小翊也是在B市A校上学呢！小染读几年级？”
夏染在心里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角——差了一个字，脸上却绽开笑颜，“我读高三。”
“我们家小翊读高二。高三一定很辛苦吧，小染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季怜姬笑得亲和力百分百。
夏染也笑，不愧是过了几十年还如日中天的大明星，演技真好，她夏染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嗯，我会的，谢谢季阿姨。”夏染满脸的谢意，笑得真诚。
“对了，小染你知道小翊么？”季怜姬又问道，声音温柔。
何止知道，他们还打过很多次交道，只是现在不理他了而已。夏染如是想着，点了点头，“知道的，林翊他……嗯，他很有名的，在A校。”
“哦，那小染你觉得小翊怎么样？”
“还好吧，他人不错的。”夏染说着万恶的违心话，自己都想吐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小翊不要在学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好。呵呵。”季怜姬笑着说，但是，夏染却看到她乌眸深处隐藏的一丝担忧与哀伤。
“小染啊，你先回屋收拾收拾，洗个澡，等下出来来就该吃饭了。”夏孟达说。
夏染无所谓地在心里耸了耸肩，不想让她听到谈话内容又何必把要回房间的她叫出来，虚伪！想着，夏染一怔，自己不是比任何人都虚伪么？
她勾起一个笑容，道：“嗯，我知道了。”然后又看着林勳和季怜姬说：“那，我先进屋了。林叔叔，季阿姨您们慢慢聊。”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简直就是应酬。
夏染吃过饭后躺在自己床上，闭目养神。
跟两个前演员，不，现在依然红得发紫的演员，自己那只有血缘关系其他关系完全可以忽视，以及一个陌生的女人一起吃饭，真TMD累。
夏染烦躁地在自己心里咒骂着，眉头皱成了“川”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就算是应酬也不该如此的烦躁不安……
只是，她隐隐地觉得有什么将要发生。
“嗡嗡……”
偏在这时有人将电话打了进来，夏染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却依旧有些烦躁。
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也没看来电显便接了电话。
“喂，你好。”夏染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带上些平素里的温柔。
而对方显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有预料到夏染会接电话。
哑着嗓子说：“夏染，是我。”低迷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夏染怔然。
这个声音，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
夏染知道林翊不在学校的时候便不会表现得那么恶劣，他只是习惯性地对接近他的人都报以顽劣。他就像一头刚入世的小狮子，谁接近它它就会慌张地立起身上的毛发，而后对来者大吼大叫；然而，当它主动地想要接近谁的时候就会表现得相当温顺，甚至为了讨到对方的欢心而做一些滑稽的事情取悦对方。
林翊就是这样。
夏染知道，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对别人这样顽劣。
她不知道，也没想过要知道。她从小便养成了对别人的事情漠不关心的态度。
“嗯，有事么？”礼貌而又疏离的态度。
对方似乎料到了她刻意的疏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林翊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她以为他醉了。
他林翊岂是会被几瓶啤酒灌醉的？！
他只是想让她送他回家，感受她的温暖，贪恋她的温柔。
他只是想向她诉说自己的心意，因为自己是个懦弱的笨蛋，不敢当面表白。
他只是想让她知道他们是一类人，然后强行地将她圈入自己的所有而已。
他只是……
“那个，我……”他根本没想过她会接电话，他只是打电话过来试试而已的，失望了那么多次，他想，也不多这一次的。
“没有事情的话，我就挂电话了。”夏染不知道林翊到底在搞什么鬼，她近几个月总是会看到他打来的电话，不过，以往她总是避而不接，或者直接挂断的。今天是没看来电显，才接了电话的。
“呃……等、等等，我有事。”林翊听到夏染要挂电话，慌了神，他急忙对着话筒说。
“嗯。”夏染只是淡淡地应了声，眉头却微微隆起，这个……林翊到底有多少面？居然还有这样紧张害怕的时候，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展颜，隆起的眉头平了下来，她说：“说啊。”她没有发觉，她的声音中竟带着小小的愉悦。
电话这边的林翊闻声却微微怔忪，这个语气的夏染……他是第一次听到呢。
“明天下午你有时间么？我想约你出去。”林翊随便找了个借口继续话题。
夏染笑问：“你知道我在哪里么？你确定要约我？明天下午？”
林翊被夏染的问题搞得莫名其妙，然而听到了夏染的笑声后，他又觉得这样真好，心脏撞击胸膛的节奏似乎快了一些，之前很多次见到夏染的时候也会这样，只是这次的感觉好明显。
“难道你不在B市么？”激动归激动，“情窦初开”的林翊并没有忘记夏染方才的问题。
“嗯，现在都过年了，我在F市老家呢。”夏染的心情突然间莫名的好，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
“呐，你说要明天下午约我，我明天下午有事儿，我们明天上午九点在F市的中心花园见面好了，如果你能来的话。”夏染在骗人，明天下午会有什么事儿呢？学习么？！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怀了。
“嗯，好，明天上午九点，中心花园见，不见不散。”林翊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然后，话便脱口而出，毫不犹豫。
夏染笑笑，“那先这样了。BYE-BYE！”她笑得很是愉快，说完话便挂了电话。
然后她将电话握在手中，眼眸中不由有种异样的光彩升起。
突然想问自己，去中心花园做什么呢？自己回答不上来，便只好将这个问题放弃。反正有林翊那小子在，应该不会无聊。
想着，她握紧了手中的手机。
而电话的另一端，林翊近乎疯狂地一蹦三尺高。而后，便坐倒在床上，将自己的手机扔到空中，再接住，再扔到空中，再接住……如是这般重复了几分钟后才大叫不好。
而后便立即随便收拾收拾了东西出了门。
夏染躺在床上，将“应酬”的不快抛诸脑后，将方才不知为何兴奋的心情忘却，昏昏欲睡之际，却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夏染知道是季凝蝉，这个家里，夏孟达已经几乎不进她的房间，夏孟达其实不喜欢她，因为她讨厌季凝蝉；而季凝蝉进她的房间前，总要轻轻的叩门。
这样一来表现出她有为的修养，二来表现她对自己的尊重，三来，则表现了她的温柔体贴。
夏染不知道季凝蝉此时来找她什么事，不过，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季凝蝉一般是不经常来找她的，于是她应了声道：“进来。”
季凝蝉端着热饮和水果进来的时候夏染已经坐起了身子。
“有事儿？”夏染对待季凝蝉从来没有礼貌过。
——她想礼貌的时候，她们还没见过面。她们见面的时候，她已经不想对她礼貌了。
这就是命运么。呵。
季凝蝉已经习惯了夏染对她恶劣的态度，她也知道自己有愧于她，所以便也不反抗，可是这样只会让夏染变本加厉而已。她知道夏染只是将对母亲死去的悲伤化作戾气转移到自己身上而已，她不抱怨，她现在是夏染的母亲，她可以承受这些，她应该承受这些——作为一个母亲。称职的母亲。
“小染，你知道你季阿姨和林叔叔来这里的原因么？”季凝蝉说话很温柔，声线本就柔和的她只要配上一点点的自身优雅温和的气质，就可以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诱人无比。
是男人都很难不喜欢。
这般柔弱的人儿啊。
“你们可有告诉我？又可曾让我听你们的谈话内容？”夏染仰起脸看着季凝蝉线条柔和的下巴。
季凝蝉叹了口气，将方才沏好的橘子味果汁递给夏染，“小染，我们无意瞒着你，只是害怕你……”季凝蝉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夏染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季凝蝉想了想说，“害怕你不同意，和你叔叔阿姨闹起来。”
夏染在心里冷笑，我夏染什么样子，你们不是一清二楚么？嗤，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的！
“你也知道，你叔叔阿姨工作忙，所以也就没时间看管孩子，小翊便一直自己一个人住在B市。虽然不缺钱，但是总是缺些家的温暖。”季凝蝉说。
夏染忽然想起远在B市的那个男孩儿，他的家，很冰冷。
“今年春节你叔叔阿姨有通告，没有办法陪小翊过年，所以便想将他寄放在我们家里。一来可以让他感受一下家的温暖；二来，也给你找个伴儿，你自己在家不是也很无聊么？”
夏染不由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嗤，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无聊？！
“我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夏染点点头，便又躺在床上。
季凝蝉举着夏染不曾接过喝一口的果汁，叹了口气，“那么小染你同意了么？”
夏染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点了点头。
那家伙的话……只是，非要这样么？
不过没关系，她不会动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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