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海流急时，石首们的脑中石子就会动，石子跳动，鱼们头疼欲裂，大蒲船悠闲地用粗糙的绳网捞头疼的大鱼。
宽松的东西人喜欢，比如赤膊。台风天会有风雨之下的凉意，就在赤膊之外套一件大人的衣服，长可及膝，手伸不出袖管，空袖管垂着，走起路来有浪荡相。赤着脚跑来跑去踏积水，好像每次都是这样的打扮。
大蒲船，正式写法应当是“大捕船”，这是木帆船的一种，臃肿粗笨的造型，扁而宽的样子，帆倒有三行，三片篷帆如树叶，扯立起来的时候，船就缓缓而行。大蒲船出海，身后还拖有一条小舢板，像一个大肚子的孕妇走路还拉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这样的随意闲适船里面少有，每次看见大蒲船在海上，也总是静和的好天，海上有洁白的莲花云，海面静而湛蓝，视野异常空阔。莲花云是台风将来的先兆，台风去后也有，云是大团大团的洁白，在天上也是很安闲地驰来驰去的。等到莲花云颜色黑沉起来，云就在天上急驰，这样的云我们叫“野猪头云”。野猪头云连绵，云叠成整块，半壁天空盖上黑幕，飓风将至，还有一半的天依然天日朗照，扑面的小风在发际嘶嘶作响，树叶摇曳，大蒲船掉头回港，一只只都正好在途中。
大蒲船拘大鱼，大鱼只有这一带海域有。拘大鱼的网线粗如草绳，这样的大网可以捕小孩。大鱼是石首的一种，脑子里有白色的石子，常见的是黄鱼、鱼、大鱼。大鱼是土名，真名叫鳇唇，还有一种叫毛，可以大到一百多斤，其胶名贵，是大滋补的药，如今贵逾人参。风来海流急时，石首们的脑中石子就会动，石子跳动，鱼们头疼欲裂，大蒲船悠闲地用粗糙的绳网捞头疼的大鱼。台风前后，一天可捕百十来条。石首类的鱼失水即死，剖肚取胶，肉用斧头一段一段地砍开，截面形如蝴蝶，这肉就叫蝴蝶肉。台风季节的大鱼汛，天天要吃蝴蝶肉，还要盐腌日晒，就会没完没了地吃，到过冬还有。
杀大鱼的情景，是在檐下石板地上，风撼雨摇，檐水如流瀑，水跌在地上哗哗流淌。用这样的天水洗鱼，好像也是时令。台风来时屋里闭窗关门掌灯。急雨豆子般打在屋顶门廊，一片水声。雨斜来，随风而飘，风又揭屋掀瓦的，风压屋顶猎猎作响。屋顶是处处皆漏，须用桶、盆来接，漏处多时要用碗，红花碗、蓝边碗，地上到处摆，接漏水的好缸破盆碗碟都会叮咚作响。小孩子逃到床上，穿着大人们的衣服坐拥着，惊恐地关注着屋外的大风雨，不敢出声。大蒲船被系在岸边，在狂涛里摇摆，每次台风中总会逃走几只，或者崩漏了船底，瘫在滩涂上。
风过雨就歇，檐水还在响，天就清白有日头了。溪水横流，池满，缸满，路上潭潭积水，败叶一地。风余意未尽，吹身上有阵阵凉意。暴涨的溪流里有上游冲下来的瓜藤枝叶，番薯只有大拇指粗，被雨洗得洁白，嫩得手搓即可去皮，咬咬，淡淡没有滋味。大风雨后夜里天空特别干净，繁星明亮，新月如鹅毛。海边木船船舷弯如片月，静静地候潮。大多数时候，看见海上的大蒲船，我都会忘记船里是有人的，好像这样的船，本就是风前雨后鱼一样活着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