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的吃饭花,是一种每天吃饭时就开的草花,有的人家种了放在瓦檐上。花草知人事,吃饭花不香,花开时有饭香。饭香是吃饭花开花时借的人间烟火的香。
三合或四合的房屋,拐角处相连相通,叫舍头。舍头是屋的拐弯,栓了复杂如伞的骨架。撑起栓面的柱子如伞柄,叫雨伞柱。黑瓦片像黑色的鱼鳞,屋顶有烟囱,烟色比瓦色浅一些。雨里,檐瓦细细流水,烟囱袅袅吐烟,大小如指甲的“吃饭花”,在墙头的瓦盆里,密密地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江南梅雨季,黄昏湿漉漉,正是晚饭时节。
雨伞柱下的舍头,是灶间。灶用砖土垒成,灶台高及成人的腰,宽大能装下两眼大铁锅,两眼铁锅之间装一个小汤锅,煨水的。荒村的锅盖如帽,木板箍成,这就高出灶台而突兀。锅盖掀起夹,水雾满灶台。坐人烧火的灶洞旁边叫“灶营冈”,“灶营冈”与灶台之间有如墙的隔,朝灶台一面镂空,放油瓶盐罐等顺手的杂物。这“灶隔”靠墙的一头,就是蹿到屋顶的烟囱了。烟囱下边做有土龛,供了灶王爷,龛前有简单的香案,常年插满香棒。灶是严肃的,做得力所能及地精致,民间泥瓦匠的手艺看砌灶,看打出来的灶旺还是不旺。
灶前一侧就是水缸,大水缸,一小半坐在地下,水面浮着瓢,养有几条水鱼食腐净缸底。“灶营冈”的一侧是灰缸,放灶洞里畚出来的灰烬。紧挨灶洞的是长方形的木制风箱。拉风箱,风箱“的括的括”地响,灶火便“呼啦呼啦”地蹿,这是灶的热闹。
山上的茅草、树枝都是柴,有时也用稻禾作物的秸,往灶洞里一把一把地喂,火舌蹿出来,把灶壁舔得墨黑,锅底也墨黑。铁火叉是拨柴用的,还记得铁火叉吗?
冷天就往“灶营冈”里钻,靠着柴火,就着火光,无太阳可晒的日子,这里最温暖。
粥就煨在灰缸里。灰缸的冷灰里扒一大洞,倒一畚柴末子,热灰从灶洞清出来,铺柴末子上,坐一个瓦粥罐,盖上冷灰,暗火煨一夜。
一罐水,罐底沉一把粳米,隔夜就是一罐白粥,米粒稠成了汁,罐沿上粥汁一干,形成蝉翼似的粥纸。白粥色如玉,煨出来的香味,明火煮的粥里没有。
南瓜小米粥黄色,香味会飘逸,闻到的人不问就知道这是南瓜粥。南瓜粥如能加糖,就奢侈了,一般不能,好在南瓜也有一些清甜。
肉粥,肉粥最香羊肉粥,浓香溢满穷日子,村口都能闻得到,拌勺盐,喝了心胃内里都暖和,滋味不用说。这样煨出来的粥,补身子好过参汤燕窝。
灰缸煨出来的粥,最怀念的是豌豆番茹粥。番茹干和豌豆是土物,味性也是契合的,香是岁月滋味,豆入口即化,番茹烂得只剩糖汁。粥明黄略暗红,捧着坐在门槛上吃,长年累月吃不厌。
荒村的吃饭花,是一种每天吃饭时就开的草花,有的人家种了放在瓦檐上。花草知人事,吃饭花不香,花开时有饭香。饭香是吃饭花开花时借的人间烟火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