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东青猛然睁开了眼睛,一骨碌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的双眼警惕地扫了四周一圈,根本没有一般人刚睡醒时的那种慵懒感。于东青一向认为,在睡眠中保持戒备是一名刑警队长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因此,他的睡眠一向很浅,以便自己能在醒来时迅速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墙上的挂钟嘀嗒响了一下,早上七点整。
昨天夜里,更准确地说是今天凌晨,当于东青回到在海西区分局的临时办公室时,已经凌晨两点半了。长期的刑警生涯让于东青练就了充分利用有限睡眠时间的本领,睡了不到五个小时,于东青的精力就完全恢复了。他惦记着监控录像的筛查情况,草草地洗漱完毕后,就匆匆赶到了技术室。
在技术室嗡嗡作响的机器中,于东青看到了吴婷婷一筹莫展的脸。不用说,监控清查的进度,恐怕不容乐观。他上前拍了拍吴婷婷的肩膀,安慰她说:“别急,监控清查是个慢活,现在没结果也正常。”嘴上这么说,其实于东青心里比谁都着急,“目前进度如何?有没有发现不正常的地方?”
吴婷婷脸上挂着焦急和失落:“我们分为三组,一组负责清查观海园小区附近交通卡口的监控录像,另一组负责观海园小区内部的监控录像,第三组只查案发别墅门口道路上的录像。总的来说,这个小区内部及周边的监控系统非常完善,可以实现对案发别墅360度无死角监控。”
“嗯,不错,非常科学的清查方法。难道按照你这个方法,查了几个小时,一点线索都没有?”于东青难以置信地问道。
吴婷婷一脸沮丧:“唉,真是奇怪了,我们从案发的时间点往前倒查了三十六个小时,除了案发当天早上被害人妻子驾车外出,以及下午被害人一家乘车出门之外,案发别墅没有任何外人进出,更别说有什么可疑情况了。”
于东青一脸的不解:“不应该啊,难道凶手不是当天晚上才进去,而是早就潜伏在被害人的家里了?”
吴婷婷压低声音问道:“于队,您说,凶手有没有可能就是被害人妻子啊?如果是她的话,那就能解释为什么监控没有拍到凶手了。”
于东青略一沉吟:“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觉得可能性不是很大。这样,小吴,你把监控的清查范围提前七十二小时,再查一遍。凶犯可能会做伪装,因此这一遍要细,特别注意一些可疑的细节。”
吴婷婷满面愁容地点点头,转身准备继续工作。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于东青说:“对了于队,刚才卫毅平偷偷摸摸来找我,给我看了一张照片,说是在尸体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痕迹。”说完,吴婷婷把照片递给于东青,“您看看。”
于东青有些纳闷,他蹙着眉头,喃喃自语道:“什么奇怪痕迹?这个卫毅平,又搞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接过照片看了一会儿,他一脸不屑地说,“这个啊,我检查尸体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伤痕吗?我看八成是刮胡子时不小心刮破的,我就经常这样。”
吴婷婷一脸认真地说:“可是卫毅平信誓旦旦地说这是有特殊意义的符号,还说这件案子有可能涉及一些秘密。”
于东青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在他的团队里,卫毅平是个非常重要的角色:法医学硕士,理论功底扎实,学识虽谈不上渊博但也算得上出色,再加上年轻能干,认真仔细,说实话,比一些自诩为老资格,动不动摆架子、撂挑子的法医专家强多了,因此,于东青办案子基本上回回带上他。不过,于东青对卫毅平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和大大咧咧的生活方式,尤其是见了美女就往上凑这一性格特点却不敢苟同,甚至看着有些不顺眼,但是他也不好直接干涉别人的私生活,只能偶尔旁敲侧击地提醒提醒。
于东青苦笑着对吴婷婷说:“秘密?小吴,卫毅平这点心眼你看不出来?我告诉你吧,什么特殊符号,什么秘密,都是他自己瞎编的。你想,他要是真以为这是个重要的线索,他为什么不去跟我汇报?他编出这些玄乎的东西来,只是找个接近你的理由,引起你的好奇罢了!”
经于东青这么一分析,吴婷婷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心中火起,瞪大眼睛问道:“这个浑蛋,他接近我干吗?我跟他又没打过交道。”
于东青笑笑:“小吴啊,卫毅平是个见了美女迈不动腿的主,你说他接近你干什么?”
话音刚落,于东青的手机响了,他把照片还给吴婷婷,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了钟萧的声音:“于队,我已经把被害人周远的妻子带过来了,现在我们就在你临时办公室门口。”
三分钟后,当于东青回到临时办公室门口时,钟萧已经在门口等候了,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位身穿米黄色大衣、浅蓝色紧身牛仔裤的少妇。她身材高挑,面容精致,虽然化了淡妆,却掩饰不住一脸的憔悴。在这个年纪还能有如此风韵,此人年轻时必是个极品美女。于东青暗暗思忖着。
打量了这位女士几眼,于东青客气地把他们让进了办公室。落座之后,钟萧介绍道:“冯女士,这是咱们市公安局刑警队的于队长,周先生被害这件案子,就是由他亲自负责的。”
于东青向她点了点头道:“您就是周远的妻子吧,我该怎么称呼您?”
冯玲显得有些不安,一双漂亮的眼睛也有些迷离,两手局促,仿佛不知道放在哪儿。显然,她还没有从凶杀案的惊吓中恢复过来。过了一会儿,冯玲才开口回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于警官,我叫冯玲,是周远的妻子。”
于东青笑了笑,起身递给冯玲一个茶杯:“冯女士,你别紧张,今天请你来只是想了解一些周远的情况——对了,喝点绿茶还是红茶?”
冯玲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于队长,你别麻烦了,我不是来喝茶的。说实话,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平时最不想进的就是公安局的大门,我总觉得进这种地方,不……不吉利。”
冯玲的话虽然有些刺耳,但于东青依然保持着微笑:“那我就给你泡绿茶吧,虽然我知道你更喜欢喝普洱茶。”看着她投过来纳闷和略显惊讶的目光,于东青解释道,“因为,我看到你们家放着很多普洱茶。不过呢,我这儿没有普洱茶,不过相信我,我的西湖龙井也非常棒。”
没等冯玲回答,于东青就拿着泡着西湖龙井的茶壶,给她和钟萧各倒了一杯,顿时,一股淡淡的豆香味散发开来,让于东青感到非常惬意。
“冯女士,周远的案子,我们市公安局高度重视,派遣精兵强将组成了专案组。你放心,我们已经采取了有力的侦查手段,并且掌握了一些重要的线索,相信凶犯很快就会落网。”于东青啜了口茶,慢吞吞地说,“但是为了尽快破案,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因此,今天特意把你请过来,就是想麻烦你把案发当天晚上的情形再说一遍,希望你能理解和配合。这次呢,要尽量说得细一些,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冯玲也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可能是因为茶水太烫,她抿了下嘴唇,又把茶杯放回了茶几上:“希望你们尽快破案,给我和孩子一个交代,也给老周一个交代。那天晚上的经过,对我来说实在是一场噩梦,其实我不想再回忆,但为了破案需要,我肯定会配合。不过于队长,请答应我,我只讲这一次,以后不要让我再讲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于东青点点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
冯玲再次端起茶杯放到了嘴边,她的动作异常缓慢,像是在利用这段时间组织语言。当她把茶杯放回茶几上时,于东青注意到,茶水似乎并没有少。
“昨天晚上,我儿子周小米参加的艺术培训班要举行一个结业汇报演出,”她用手轻轻拢了拢额前的刘海,“这种场合,我们一般会全家一块参加。演出是晚上七点开始,我记得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我跟周远还有小米就开车出门了。演出是晚上九点半结束的,散场以后,我们直接开车回了家。大约十点吧,我们回到了家,周远把车停在别墅门口,然后先下车进屋了。”
“你们为什么不一块下车进屋呢?”于东青问道。
“是这样,我们家在几个月前进行了重新装修,因此,屋内的装修味道很重。因为昨天下午下雨,为了防止雨水打湿屋内的墙面,我们出发之前把门窗都关了,这样房间是封闭的,不通风,等我们回家的时候,屋内甲醛之类的有害气体浓度肯定很高。你也知道,装修污染对身体的危害很大,我跟周远倒是其次,关键是为了孩子的健康。因此周远一般会先回屋,打开几扇窗户通风,等十几分钟后我跟孩子再回屋。”
于东青盯着眼前这位略显憔悴,但依然很吸引人的美少妇,眼神炯炯发光:“可是监控显示,周远进入屋内没多久,周小米就从车上下来,跑到屋子里去了,对吗?”
“没错,小米不懂事,非要跟他爸爸一起,我也拦不住,就让他自己进屋找他爸爸了。又过了几分钟……嗯……差不多五分钟吧,我突然觉得肚子有些疼,想去洗手间,于是也走进了屋里。没想到,我刚进门,就听到楼上一声巨响。当时我吓得差点儿心脏病发作,两腿一软,瘫在了地上。就这样愣了几分钟,我才慢慢缓了过来。我心里挂念着周远的安全,挣扎着站起身来,跑到楼上,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了那惨绝人寰的一幕。”说罢,冯玲忍不住掩面抽泣起来。
于东青盯着冯玲,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目前来看,她的表现倒是非常符合一个刚刚经历丧夫之痛的弱女子的特征,并无可疑之处。
过了几分钟,见冯玲情绪稍微稳定,于东青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你说的我都记下来了,不过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冯女士,从进门之后,到发现你爱人的尸体,这个过程你还做了什么?你为什么没有报警呢?”
“于队长,对你来说死个人可能不算什么,可对我一个弱女子来说,哪见过这种场面啊!”冯玲脸色苍白,肩膀由于哭泣而不时抖动着,“进门之后,又是枪声又是尸体的,我当时直接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哪还能想起来报警啊,我是个胆小的人,平时连个死虫子都害怕,那种场面,根本承受不了!”
于东青点点头:“嗯嗯,这种情况确实会让人不知所措,你的反应非常正常。再一个问题,你们家有没有其他的出入口,比如,比较隐蔽的通道或者门什么的。”
冯玲停止了抽泣,睁大眼睛想了一会儿,十分肯定地说:“这个不可能,据我所知,我们家只有大门那一个门,连个侧门或者后门也没有,就连窗户也都装了防盗网。至于凶手是如何进出我们家的,我也纳闷得很。”
冯玲似乎不那么紧张了,表情松弛了很多,于东青眯着眼睛问冯玲:“据我们了解,你老公周远是一名私家侦探,以前也干过刑警,这两种工作接触的人都很复杂,也很容易得罪人。”于东青跷起一条腿,摆出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你了解他的工作内容吗?他在工作过程中,有没有得罪过某些人呢?”
冯玲低着头,两手不停地来回搓着,神色又变得不安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下定决心似地说:“不瞒你们说,一提到他的工作,我心里就非常不安。你说得没错,于队长,说好听的他是私家侦探,但说白了,就是拿人钱财,替人跑腿的。当时他要辞掉刑警的工作,干这一行的时候,我是极力反对的。警察是个相当体面而且受人尊敬的职业,收入虽然算不上很高,但足以保障舒适体面的生活,而这种私家侦探呢,听起来就偷偷摸摸的,不是什么正当职业,根本上不得台面。”
办公室里温度有点高,冯玲原本苍白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红晕:“但是老周这个人倔得很,根本不听我的,坚持要辞职。不仅如此,还让我为了他所谓的事业,辞掉我在银行的工作做家庭主妇。我们当时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差点儿离婚,不过最后,还是我妥协了。”
她抬手轻轻擦掉了额头的汗珠,动作很细微,但被于东青一一看在眼里。
冯玲继续说道:“我记得有一次,他去调查一个混社会的人,结果被人发现了,对方把他拘禁了十几个小时,我当时害怕得要命;还有一次,我收到一封信,里面写着小米的名字和学校。要知道,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差,有点心事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因此,打那以后,我就不想再掺和他的工作了,就算他主动跟我说我也不想知道,就怕知道了替他担心。后来他也明白了我的想法,就很少再对我提起与工作有关的事情,所以我对他的工作内容并不了解。至于得罪人,你们觉得他这种工作,不得罪人可能吗?我知道他经常收到一些威胁短信、电话什么的,不过我觉得,得罪归得罪,他毕竟也是替别人做事,结不下多大的仇恨,那些威胁也都是恐吓居多,应该不至于引来杀身之祸吧。”
于东青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这次凶杀并不是仇杀,对吧?”
冯玲两手端杯,微微仰头把杯中的茶喝光,然后把茶杯轻轻放到茶几上,十分优雅:“这个我也不好下结论。不过有个细节我必须告诉你们:凶手偷走了一些现金和首饰,还有包包之类的奢侈品。现金大约有四五万,首饰也至少值个十几万,至于奢侈品,那就更多了,按照购买价的话,差不多得二三十万吧。”
“二三十万?”钟萧似乎不太相信,“有这么多?”
冯玲瞅了钟萧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于东青:“我把被盗物品的明细写了个纸条,于队长,麻烦你看一下。”
于东青接过纸条,纸条上写了几行英文字母,似乎是丢失物品的品牌,粗略地浏览了一遍,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相比于自己死去的老公,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更在意被盗的奢侈品啊。于东青把纸条递回到冯玲面前,打着官腔说道:“冯女士,我们是专案组,主要任务是抓获凶手,你给我的这个纸条,似乎与我们侦破案件无关。至于你丢失的物品,等抓获凶手之后,再看看能否追回吧。”
冯玲盯着于东青看了一会儿,并没有接纸条,而是轻轻地说:“于队长,我并没有让你追赃。我只是觉得,凶手潜入我们家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偷东西。所以,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看看这张纸条。”
于东青点了点头,把纸条放进了自己兜里,语气平静地回答道:“好,这个细节我们一定会考虑的。”
冯玲用手朝自己脸上扇了扇风,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了,于警官,你们都查找到了什么重要线索?这些线索能抓到凶手吗?”
于东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眯眼看着眼前这位难以捉摸的美女。
面对于东青审视的目光,冯玲显得异常冷静。
没错,她的表现很正常,只是有些太正常了……她一开始还有些拘束,但后面就对答如流,镇定自若。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于东青笑了笑:“对不起,这些线索在破案之前都属于机密,我们不能告诉你,这也是为了能尽快破案,请你理解。”
冯玲喝了口茶,表情依然平静:“既然是你们的机密,那我也不好再问了,我的要求就是麻烦你们尽快破案。”说完,她起身拎起包,不冷不热地说,“于队长,我可以走了吗?”
于东青也站起身来,微笑着说:“当然,冯女士,很感谢你今天的配合,想起与案子有关的事情可以随时联系我们。请吧!”说完,他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冯玲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告别。看得出来,她的笑很勉强,但仍然不失妩媚。
看着冯玲快步走出门外,于东青笑了笑,喝掉了手里的一杯茶,低头沉思。许久,他把头转向钟萧:“关于这个冯玲,你怎么看?”
钟萧撇了撇嘴:“总感觉她有点怪,可是又说不上来具体哪儿怪。不过于队,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骗她说我们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我们现在明明没有什么进展啊,万一破不了案,你这不是让我们下不来台吗?”
于东青又喝了口茶,闭上眼睛,似乎在品味茶水的醇香:“钟萧,你觉得这个女人有没有作案嫌疑?”
钟萧一怔,嘴里发出啧的一声:“嫌疑倒是有,不过……我觉得不大。你之前也分析过,凶手应该具有相当的身手和从军从警的背景,可是根据我们调取的冯玲的个人资料显示,她从国外留学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银行工作,从警的经历一点也没有,更别说从军了。”
于东青摇了摇头:“你说得没错,可是你想过没有,档案里可以看出一个人有没有从军或者从警的经历,但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身手吗?冯玲虽然没有当过兵或警察,但这不代表她不具备杀人的素质。从刚才的谈话中,我能感觉出这夫妻二人的关系有些微妙;另外,作为十分富有的私家侦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她具备充分的作案动机,况且我们到达案发现场时,只有她和被害人在场,她本身就有作案的时间和条件;还有,吴婷婷那儿刚刚完成第一轮清查,奇怪的是,除了冯玲和被害人以外,没有发现任何人出入过案发别墅。综合以上这几点来考虑,冯玲这个人的作案嫌疑……并不小。”
“可是头儿,即使她具备杀人的素质,可是凶器呢?她用的枪呢?现场可是没有发现任何凶器啊。”钟萧不解地问道。
于东青躺在沙发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节能灯:“这个,目前我也不太清楚,有可能藏在了房间的某一处,也有可能通过其他巧妙的手段处理掉了。当然,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她是不是凶手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情,她对我们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你看,她口口声声说自己胆小,心理承受能力弱,但从刚才的谈话来看,你觉得她胆子小吗?”
钟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么一说,这个女人还真不像胆小的人。她到刑警队来一点也不紧张,思维清晰,情绪稳定,面对你的询问丝毫不慌乱,这样的人心理素质很好,绝对算不上胆小。”
于东青哼了一声,晃着头说:“这就是了。一开始我说我们掌握了重要线索,就是要看看她的反应,另外也是给她施加压力。”他掏出一根烟,随手扔给了钟萧,“果然,她后来忍不住了,问我发现了什么线索。一般来说,受害人的家属只关心破没破案,有没有抓到凶手,顶多再问一下案件的进展情况。至于线索啊、痕迹啊、证物啊之类的专业问题,一般人根本不会过问。而冯玲作为一个所谓的胆小怕事的家庭主妇,竟然想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破案线索,你觉得正常吗?”
钟萧感叹道:“于队,这就是传说中的敲山震虎吧。你一说发现了重要线索,她就坐不住了,看来这个冯玲,的确不简单。”
“而且,还有一个细节我觉得很奇怪。”于东青吐出了一个大大的烟圈,“冯玲刚才说,她听见枪响后,担心周远的安危,这才赶紧往楼上跑去。钟萧,你觉得有没有问题?”
钟萧有些发愣,结结巴巴地说:“啊?这不挺正常的吗?”
于东青抿着嘴摇摇头:“枪声响起的时候,楼上实际上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老公周远,另一个是她儿子周小米。枪声响后,作为一个母亲,她竟然只担心老公的安危,而丝毫不关心儿子的死活。而且你听她刚才的叙述,根本没提周小米后来情况如何。你觉得,这是一个正常母亲所应有的举动吗?”
钟萧吸烟的速度比于东青慢了很多,他用手指轻轻弹了弹烟灰,点点头说:“是啊,正常来说,当妈妈的,应该挂念儿子的安危多一些,毕竟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作为母亲,这个冯玲确实对自己的儿子不太关心。”
于东青轻哼了一声:“我看她太不简单了,我们绝对不能忽略她。”
钟萧嗯了一声,表示同意:“头儿,我们要不要将下一步侦查的重点放到她身上。”
于东青考虑了一会儿,摇摇头:“现在这一切都是推测,不足以认定冯玲就是凶手,只能说她有这种可能性。所以,你把她盯好就行了。对了,死者家里勘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钟萧挠了挠脑门:“在带冯玲来之前,我们把死者家里仔细勘查了一遍,这一遍我可是恨不得把地板都掀起来,只是,仍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但是可以确定两个情况:一是凶手肯定逃走了,不会隐藏在死者家中;二是死者家里没有其他出入口或者秘密通道,任何人进出都要通过大门。”他压低声音说,“另外,我已经扣押了周远的手机、公文包、电脑等重要的个人物品,除了你找到的那个黑色笔记本外,只要有些价值的,我都搜罗来了。这些物品都交给了技术部门,现在他们正在做检查分析,结果应该很快就会出来。”
于东青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嗯,做得好!钟萧,你办事我放心。在这件案子上,你还得多辛苦,早办完了咱们早给高局交差。接下来,你让技术处加快速度,看看能不能查到新的线索。”于东青走到窗前,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像是跟钟萧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如果能查出指向冯玲的线索,那么结合监控录像,基本上就可以确定,冯玲就是凶手。”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扰了思路,于东青有些不悦,不过转念一想,极有可能是有关案情进展的好消息,不由得振奋起来,大声说道:“进来!”
出乎所料的是,推门进来的既不是马千里,也不是卫毅平,更不是吴婷婷,而是一位五十多岁、面容沧桑、身穿保安制服的中年男子。于东青皱着眉头刚要发问,保安却先开口了,他神色慌张,脸上的褶皱因为惊恐而变得十分扭曲:“于队长,不好了!出事了!”中年保安的嗓门很大,在空旷的走廊上传来阵阵的回音。
于东青吐了一口烟,皱起眉头:“别咋咋呼呼的,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保安声音里透着哭腔:“刚才从你们办公室出来的那个女的……她死了!”
一直以来,于东青都认为自己是个淡定的人,但当中年保安喊出冯玲的死讯时,他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子涌到了头部。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让于东青在原地足足愣了半分钟,直到手里夹着的烟烫到了手指头,他才猛然醒悟过来。
“死……死了?你说死了?”于东青难以置信地问保安,“怎么可能?是刚才从我办公室出去的那个女的?穿米黄色呢子大衣的那个?你确定吗?”
中年保安神情紧张,声音里依然透着哭腔:“哎呀,于队长!没错,就是那个女的啊,登记在我那里叫冯玲的!”
“你别急,”钟萧已经从刚刚的震惊中清醒了过来,他上前按住保安的肩膀,语速极快地问道,“她是怎么死的?现在人在哪儿?沉住气慢慢说!”
“人就死在咱们公安局大门口啊!”中年保安瞪大眼睛,神情激动,说话时双手快速地舞动,以配合他的描述,“几分钟前,她走出咱们局的大门,可能是要到对面的公交车站坐公交车,可就在她过马路的时候,一辆车突然闯过红灯蹿了过来,狠狠地撞上了她。那车开得很快,人都被撞飞起来了!我在传达室看得清清楚楚,死的那叫一个惨啊!”
于东青脸色阴沉,甩手把烟头扔掉,也顾不上穿外套,只穿着一件毛衣就冲出了房间。钟萧替他拎上外套,匆忙跟了出去。
海西区分局地处闹市区,现在又正值早高峰,公安局门口那条并不宽敞的马路上,因为这起突如其来的事故而产生了严重的拥堵。几个交警正在大声吆喝,极力地指挥着交通。
由于事故异常惨烈,再加上恰好发生在公安局门口,因此路边挤满了不少猎奇的围观群众。很多人举着手机,不是在拍照,就是在录像。也是,发生在公安局门口的惨案,这话题性简直不能再强了。
尸体躺在马路中央,正对着海西区分局的大门口。两个年轻警察正面色肃然地站在尸体旁边,拉起警戒线准备把人群隔离开来。在离尸体十几米远的路边,几个警察正围住一辆黑色的轿车,合力把驾驶员从车上往下拽。驾驶员似乎比较激动,一个劲地大声嚷嚷,还做出推搡的动作。警察的呵斥声和周边群众的议论声掺杂在一起,整个场面显得混乱不堪。
于东青的脑子有些乱,但他还是快步走到尸体旁边,弯腰查看。看到地上的尸体,于东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没错,这的确是刚才同他们交谈过的冯玲。
于东青怎么也不会想到,几分钟前还跟他们交谈的大活人,此刻已经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尸体的惨状令人毛骨悚然,连于东青也感到十分血腥。瞬间,他的心里被愤怒、疑惑和震惊的复杂情绪所笼罩,心情十分低落。
于东青面色铁青地挤出一句话:“死了,没有抢救的必要了。”随即抬起头,用阴郁的语调命令站在一旁的钟萧,“马上启动应急预案,带领几个人,用最快的速度全面检查现场,提取证物。另外,让卫毅平赶紧过来,把尸体处理一下。更重要的是,抓紧时间协助交警疏散群众,恢复交通,把这件事情的影响降到最小,尤其是宣传部门,摸清基本情况后,尽早发布真相。要知道,发生在公安局门口的命案,非常容易产生各种谣言。”
冷风凛冽,钟萧点了点头,把外衣给于东青披到肩上,然后转身去布置工作了。
于东青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快步走向肇事的黑色轿车。他重重地拍了拍肇事汽车的窗玻璃,问站在车旁的交警:“是这辆车撞的吗?”
交警挺直腰板,大声答道:“没错于队,就是这辆车。”
于东青绕着车转了一圈,仔细观察。这是一辆非常普通的国产品牌家用轿车,八成新。从轮胎的使用状况来看,开的时间并不长。车头右侧因为撞击凹了进去,还沾染了一些血迹,让人看了触目惊心。于东青注意到,这辆车并不是祁东市的车牌,而是外地牌照。
于东青拉开车门,顿时,一股浓浓的酒精气味扑面而来。他不禁皱起了眉头,问道:“司机喝酒了?”
车旁的交警点了点头:“没错,驾驶员喝酒了,一身的酒味。虽然没有逃逸,但态度很恶劣,非常不配合。”
于东青这才把视线放到肇事司机的身上。他大约二十岁上下,脸上戴着一副蛤蟆镜,下巴处有个刀疤,嘴里骂骂咧咧的,浑身上下散发着痞气,丝毫没有因毁掉一条生命所应有的悔意。
看见于东青脸色阴沉地冲过来,刀疤脸没有一丝惧意,而是更来劲地嚷道:“哟嗬,来了个大官这是?擦,挺横啊兄弟,怎么着,还想动手啊?”说完他转向围观群众,大声叫道:“大家快看啊,警察打人啦!警察竟然动手打人了!”
于东青一看他这个浑样,立刻明白这是遇上老油子了。果然,刀疤脸这一撺掇,周围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开始起哄了,于东青隐约听到“警察怎么还暴力执法啊”“人家也没反抗,警察不应该打人吧”“这个高个子警察,一看脾气就很暴躁”之类的评论。
于东青强忍心中怒火,冷冷地问刀疤脸:“你干的?”
刀疤脸一咧嘴,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你谁啊,凭什么你问我就得回答,我有沉默的权利。”
于东青本来就愤怒至极,刀疤脸的这些挑衅话语无异于火上浇油,一时间,整个大脑被极度的愤怒所笼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快速向前走了两步,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刀疤脸的肚子上。
于东青身强力壮,腿部力量在全市警察队伍中更是数一数二。这一脚劲道十足,把刀疤脸足足踹出去半米远。刀疤脸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被这一脚踹丢了半条命,哪还顾得上撒泼耍赖,只是捂着肚子,趴在地上直哼哼。
于东青这一脚不仅把刀疤脸踹傻了,也让布置完工作赶回现场的钟萧等人惊起了一身冷汗。钟萧听到周围群众一声惊呼,他赶紧上前试图拉住于东青。可是盛怒中的于东青似乎丧失了理智,他不顾钟萧的阻拦和周围人群的议论,弯腰抓住刀疤脸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拎起来,怒喝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刀疤脸早被于东青这一脚踹蒙了,脸上全无血色,浑身打着哆嗦,根本说不出话来。
钟萧使劲拉住于东青的胳膊,在他耳边小声说:“头儿,周围全是拿手机拍照录像的,咱们就别在这儿跟他纠缠了,把他带进去再说吧。”
于东青的怒火稍稍退去,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他松开衣领,把刀疤脸像一摊烂泥一样扔在了地上,大声命令道:“把这浑蛋带到审讯室,铐得紧一点!一会儿我亲自审!”
看着围观群众手里举着各式各样的手机,于东青明白,自己刚才那狠狠的一脚,早已被无数手机拍了下来,只怕几分钟后,这里发生的一切就会在微博或者微信朋友圈里掀起轩然大波了。他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向局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