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泽已经把军马驻扎到青云山下,其他人马则按他要求,分开驻扎在附近。
当他听到风舒云带回来的消息时,顿时大惊失色、痛心疾首。他拄着拐杖,分开众人,独自默默走进行辕闭门思愆起来,他算是终于领教到了戴行空的能耐。胡思乱想几个时辰,天已黑下来,他忽然意识到,按风舒云的描述,当时围攻他们的兵力听起来漫山遍野,有五六万之多,但这应无可能。以汪泽的名望和顾军父加宋金辉的名望,也才分别集结一万余人,以刁琼丹的名义,不太可能纠集到五六万弟子,青云山上也就不可能有如此雄厚兵力,既然线人情报有假,戴行空真实兵力自然也就不可信。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戴行空虚张声势。
他再推测,戴行空兵分五路,三路截断顾军父后路,一路埋伏峡谷两侧,一路围堵残兵败将,如此大规模布阵,或许已经是他全部兵力,那么他又如何敢将兵力集中于一处?青云山山路肯定不止一条,他又如何断定敌军不会从其他路径上山?并且,连围堵在峡谷出口处的黑衣人,也是不多不少,正好五人,要不是管玉竹随机应变,使出麻醉剂,熊碧粼、顾军父和宋金辉拼死挣扎,那么五个黑衣侍卫正好可以杀尽所有人。风舒云逃下山时,未发现有巡山小兵。这些都说明,戴行空对汪泽的行动了如指掌。
那么解释也只有一个:汪泽身边有戴行空的间谍。那么暗桩会是谁呢?
他再回想,决议出兵时,他身边人不多,只有士族五人,农族四人,以及他自己的心腹六人,共十五人。他本想,农族在峡谷之战中有一星丧生,应不至于与戴行空勾结残害兄弟,但转念又想,人心叵测,谁都不能保证,为一己私利,兄弟之间不会手足相残?他又想起,当时研究地图时,是士族几人推测地图可能为真,而且也是他们提出寻找农民问路、抓小兵逼问、诈降计策,也许他们就是想切断一切可能,仅剩地图可以参照。
当然他也怀疑他身边六人,谈莫随第一个站出来归顺,他是真的忠心吗?禹松枝倒是没什么可怀疑,他曾把汪泽从商湾背到船上,救过汪泽的命。米南山呢?那个喜欢拍马屁,投其所好的人,汪泽不喜欢他,难道是他?还有孟迦凌,很少说话,又阴狠毒辣,最像是戴行空埋藏的利器。连水无言也可疑,她为出人头地,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又加年少善恶不分,容易受人摆布,一上山就音讯全无,难道是她?
看起来都像,可到底是谁?必须想办法找出间谍,否则后续战争敌暗我明,己方必将步步受制,或会导致大战失利,最终兵败山倒,若找出暗桩,汪泽或许可利用此人行使反间计。既然戴行空可以利用假线人传递假情报,他又何尝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至半夜,汪泽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但将以牺牲一些弟子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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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碧粼丧命,风舒云不得不问姜奉一,他的线人为何会出错。
姜奉一对于熊碧粼之死,也是悲痛欲绝,心慌意乱地说出线人名字时,庞营建双拳将面前的桌子砸得粉碎,气力已去了大半,泣不成声地叹道,“噫呀!你怎么会找到他!他是个空筒木头,胆小怕事,是个对戴枫俯首帖耳的人。他一听到你们要收买他,肯定第一个念头就是告诉戴枫。哎!怎么不早说是他!”
这个线人的名字叫:伍映川。也就是跟丢万书、玷污刁琼丹的那个人。
姜奉一这才想起天机楼弟子曾说,第一次伍映川没有答应做内应,过一天才同意,原来是他告知戴枫,戴枫又告诉万世闲,万世闲禀报戴行空,而戴行空则利用伍映川传递了一则至关重要的消息:十月底戴枫将与万书于青云山完婚,而且商族五万弟子会尽数到场。正是这则消息,吸引住汪泽和农族四星,这才有青云山之战。
一切悔之晚矣,追悔莫及,惟有捶胸顿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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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绝尘马回来了,背上驮着宋金辉和半死不活的顾军父。战争结束后不久,咎怀忠麻醉剂药效散去,见管玉竹已死透,四周都是尸体,他也恍恍惚惚地离开。而后柯露华醒转,宋金辉还趴在他身上,他以为宋金辉已死,便爬起身,拔出刀,狠狠地踢了宋金辉两脚,将宋金辉踢出几步远,便自去了。宋金辉被他一踢,受痛醒来,迷迷糊糊想起管玉竹的药箱,便爬过去先吃几颗还魂丹,又敷上消毒、止血药物,竟活了过来。
宋金辉下山时,又碰到顾军父,一探鼻息还有一丝生气,便把还魂丹捣碎胡乱和着消毒水灌进顾军父嘴里,也替他消毒止血缠纱布,拖着他下山,呼唤绝尘马,终于回到营帐。
祝厚朴亲自为他两人医治,终于保住性命。这也是今天唯一值得让人高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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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也即是戴枫、万书成亲之日。
汪泽请禹、谈、孟、米四人各带两千人,围住青云山,目的只有一个:找到登山小路。而且他特意交代,找到入口即可,不得登山。正因为此,这一天,青云山上才会一片祥和,戴枫和万书婚礼上才会只见酒肉,不见鲜血。天黑时,四人来报,一共找到七条小路,并绘制方位,标明序号。
是夜。汪泽单独召来谈莫随和危敬孝,命他二人明日卯时带士族弟子从一号小路登山。
稍后,汪泽又单独召见米南山和马可犁,命他二人明日卯时带商族弟子从四号小路登山。
依次又命孟迦凌和上官以逸一组,褚隐秀与姜奉一一组,郎思鹤与庞营建一组,昌念臣与风舒云各成一组,分别在辰时、已时、午时,带一万人从二、六、三、七、五号小路登山。
而且言明,他们的兵马是唯一一路登山的兵马,目的则只有一个:占据一个山头,以便以此为据点,与戴行空形成对峙之势。
汪泽如此安排,自然是要七路兵马互不知晓,互不干扰,以使间谍露出马脚。
卯时,天光微亮,谈莫随与危敬孝按图找到山西一号小路,近万人排成长龙,小心翼翼地在林中穿行,耳朵时刻竖立着聆听附近的动静,生怕又中埋伏,导致全军覆没,只要碰到峡谷或低洼盆地,一律绕行。就这样谨小慎微走到天亮,仍不见敌军,再走到午时,路已到尽头,前方是一座峭壁,无法再前行。危敬孝建议安营扎寨,绘制地图派斥候送达汪泽。但没料到,斥候带回汪泽的新命令又变成了:立即返回营地。两人摸不着头脑,只好又原路返回,依然未遇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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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南山和马可犁则运气欠佳,两人从山东四号小路登山,刚入山林时也是夜静林谧,可当缓缓行军近二十里时,也即一万弟子都深入山林中以后,马可犁隐隐感到不安。他建议先暂停行军,派斥候先探路,米南山也惊慌地问,“有何异动?”
马可犁只是预感不详,并无凭据,但他坚持派斥候探路,米南山相信马可犁,马可犁好歹读过几本兵书,便派出十个斥候前去探路,剩余人马原地等候。不料左等右等近两刻钟,也不见任何回音,马可犁和米南山都担心起来,命令各路首领打起精神,准备战斗。
此时天已大亮,山路狭窄,马可犁命两人一组,并排前行,一人注意左方动静,另一人注意右方动静,一步一步挪着往前走。两刻钟才走出二里路,士兵免不了精神松懈,又走二里,仍无异常,连米南山也开始放松警惕。马可犁却一直紧绷着神经,举剑走在最前面。适才一路走来,都是上坡,如今走到坡顶,往前跟着山路就是下坡,按理敌军若有埋伏,必然在坡顶,只有这样居高临下冲击敌人,才最有杀伤力,这么看来,下坡不太可能有埋伏。
不,马可犁忽然想起,只能说,山坡后方没有埋伏。至于山坡前方,地形不能尽收眼底,既有可能是峡谷,也可能是盆谷,也可能是峭壁,或者悬崖,被树挡住看不真切。但无论哪一种地形,都是死地,以戴行空的能耐,决不可能让他们生还。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下坡。
但是米南山认为,脚下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坚持下坡,而且他从上次战败中吸取经验,如果前方地形是峡谷或盆谷,己方人数众多,可以兵分两路,从峡谷两边包抄敌军后路。如果是悬崖峭壁,从后包抄,胜算更大。青云山幅员辽阔,与敌军遭遇,真是机会难得,岂能放弃。
双方互不相让。
米南山只好折中,他带五千人下坡,马可犁带五千人自己开路,沿山脊继续前行。马可犁明知此时分兵是下下策,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同意。因此他命五百精壮在前方开路,砍断拦路的树枝、灌木等,后方士兵紧跟,全军缓慢前行。
马可犁等人还未走出半里路,就听坡下战事骤起,刀剑铿锵,士兵哭嚎——米南山果然中了敌军埋伏。马可犁刚想去救,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羽箭,刺入他右肩锁骨,要不是他随时提防着,那箭早射穿他的喉咙。
紧接着,敌军统帅胡铁缨领兵从前方坡下赶来,先是弓箭手,接着是步兵,源源不断在坡下拉开阵势,将米南山和马可犁的两路人马截成两段,这样一来,想救米南山也无能为力。事实上,马可犁当前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力救米南山,马可犁五千人马在山脊上,只有三个选择:往前开路太慢,往左只能原路下山,往右,敌军两千张弓箭正对准他们,弓箭手身后还站着大约八千步兵。而马可犁手里五千人只有刀枪剑戟,在弓箭火力之下,只有待宰的份。
如何是好?马可犁面临着艰难选择:撤退?意味着米南山五千人又要全军覆没,而且自己的人马也会被追杀,一下山脊,就会被敌军冲杀;迎敌?许多人会死于弓箭之下,但好在是他冲压敌军,如果有幸冲开一道口子与米南山接应,或许米南山不至于全军覆没,敌军也会受创。但迎敌总损失兵力,一定会多于撤退。
又一支箭射来,射中了马可犁的手臂,射箭之人绝非庸辈,他似乎想把马可犁赶走,不想让马可犁冲阵迎敌。马可犁武功高绝,竟躲不开射来的弓箭,只因这个弓箭手正是元屹。此时米南山正与敌激战,马可犁犹豫一瞬,米南山手下就会有数人丧生。马可犁飞速决定应敌,以解救米南山,他举起手中长剑,大喊,“杀!”
随着他一声喊,五千士兵朝敌军冲杀过去,敌军的箭如雨般射来,顷刻就有一百多人倒地不起。
马可犁率先冲进敌军防线,手下五千人也都跟着他拼命杀敌,当步兵与步兵短兵相接时,中间的弓箭手至少已射杀马可犁两千余人,然后他们收起弓箭,以刀枪接战,与原步兵一起,奋勇拼杀马可犁剩余三千人。
从坡上冲击,确有奇效,挡在最前面的弓箭手最先受到冲击,片刻过后就有过半数横死当场,马可犁人马顺势又冲入敌方步兵军阵,很快又有两千余人毙命。
一时之间,喊声震天,刀剑晃眼,骨肉翻飞,血浆乱舞,尸首成山,血流成溪。
马可犁只剩下两千人。胡铁缨虽有损失,仍剩有六千余人。胡铁缨并不恋战,此时以槌敲钲,鸣金收兵。马可犁担心有诈,不敢再追,立即赶去米南山处,所见乃是一个盆形谷地。彼时,米南山带领五千人刚踏入盆谷,四面八方就有箭射来,五千人四处乱窜,有侥幸爬上坡顶的,立即有步兵迎上,用长枪将其杀死。米南山五千士兵幸免于难者不足百人,米南山虽然在列,但与马可犁一样,满身血污,身中两箭,仅剩半条命。
形势紧迫,两千多人不敢在山中多留,互相搀扶着仓皇逃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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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米南山和马可犁回营之前,已有四路人马返回,而且都是一切顺利,未遇敌军。尚有两路人马未归。
当汪泽听闻米、马二人归来,立即赶来慰问,给士兵赏食赏银,听二人禀报战场情形,他初步猜测,间谍可能是米南山,而且他推测,戴行空的所有兵力今日都已出动,总数大约只有一万五千人。他再推测,如果最后两路人马安然返回,就可以断定,间谍必是米南山。他推想,昨晚得到出兵命令后,米南山必然立即连夜通报了戴行空,以便戴行空预先做好伏击准备。戴行空收到情报后,连夜在米南山经过的山路最佳地形设下埋伏,本想由米南山引诱全部一万兵力进入盆地,以便以他一万五千人一次围歼米南山一万人,但没想到马可犁与米南山兵分两路,戴行空不得不临时改变策略,分兵五千人继续围歼米南山,另分出一万人对付马可犁。待米南山即将全军覆没时,戴行空鸣金收兵,是为保存实力,避免与马可犁继续纠缠,损耗兵力。
而米南山之所以受伤,正是戴行空高明之处,他手下的将军,并不知晓米南山是暗桩,因此对米南山下手并未留情,这也正好掩饰米南山的暗桩身份。
果不其然,昌念臣与风舒云先后回来,都是毫发无损!汪泽松了一口气。他脑海中形成一个更大的计划,如果一切顺利,一定可以一举全歼戴行空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