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听到素琴打听来的好消息,父亲过段时间会回京。
黎謹修好不容易才终于让桑榆愿意回京都,肯定不会在木城多逗留一天,立刻吩咐下去准备,明日立刻回京都。
“榆儿,我会让人去庆国找你父亲的。”用过晚膳,黎謹修牵着桑榆的手到庭院去散步消食,桑榆还在想着回去之后要不要回白家,回到白家之后又该怎么面对白老夫人,特别是在白翎之已经被废了武功流放荒原,老夫人那么疼爱这个长孙,估计心里要觉得她是害人精吧。
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被黎謹修牵了一路,听到他在说话,她都没有回过神。
“怎么了?回京都真的让你这么不高兴吗?”黎謹修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一直紧锁的双眉,他轻叹了一声,半搂着她说道,“等过了年,我陪你去庆国找你父亲,好不好?”
桑榆愣了一下,“你陪我去庆国?”
他是一国之君啊,怎么能随便离开锦国呢,就不怕……出什么事吗?
“找不到你父亲,不想看你会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黎謹修亲了亲她的发心,“如果在过年之前都没有他的消息,我就陪你去找他。”
桑榆的心尖微微一颤,“你不必这样的。”
黎謹修低声说,“锦国和庆国会签不战协议,到时候我就算微服和你去庆国也不会有事的。”
“你这样做……到底在图什么?你以前不是很讨厌我吗?”桑榆知道他对她跟以前不同了,可她就是迈步过去自己的那一关。
“能不能别再去想以前了。”他以前是猪油蒙心,才会让自己错过了这么美好的她,“你就当我以前一直都是瞎的。”
桑榆忍不住轻笑出声,“你以前难道不是瞎的吗?”
“榆儿,对不起。”黎謹修将在心底盘旋多日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是我以前……误会了你,当时穆亦松威胁我,我恨自己没有能力去抵抗他,便将所有的怒火都转移到你身上,那时候的我,根本没想过你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更没去想他穆亦松有别的女儿,为何要把一个侄女嫁给我,这几天我都在回想当年发生的事情,都是我的固执才会误会了你,才会让你受那么多委屈。”
黎謹修的声音夹杂痛苦的情绪,“只要想到你一心要告诉我当年小树林的事情,每天都忍受着无边无际的寂寞,我…心里很难受,榆儿,你杀了我出气可好?”
桑榆眼眶微微发红,她没好气地哼道,“你的命很值钱吗?我杀你作甚,还要连累自己。”
“我不敢让你原谅我……”黎謹修的声音哽咽,“可你能不能再像当年一样,救我一次。”
“你……你说什么,你又没事,我要救你做什么?”桑榆以为他是受了什么伤,抬头自己看了几眼,发现他根本是好端端的,哪里有一点不好的。
黎謹修将脸埋在她颈窝,声音嘶哑地说,“要是再也见不到你,那我就跟死差不多了,你舍不得我痛不欲生的,对不对?”
桑榆一听他居然只是用甜言蜜语在哄她,气得拿脚踩了他一下,“我才不要理你。”
“榆儿,你听我说。”黎謹修将她锁在怀里,不让她离开,“其实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不然你怎么会在我面前没大没小呢?你根本没有把我当皇上,你是把我当你的丈夫了,对不?”
“你胡说什么,我……我什么时候把你当丈夫了?”桑榆瞠圆了眼睛,他还真是越来越无耻了,这样的话也说得出。
黎謹修低笑一声,“除了我,你还会嫁给别人吗?榆儿,你想想我们在温泉池的……”
“住口!”桑榆一把捂住他的嘴,“黎謹修,你再提这些……我就走了,不跟你说话了。”
“好,我不说了。”黎謹修抓住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掌心,“榆儿,当年真的是你非要嫁给我的吗?我们就见了一次面,你就念念不忘这么多年,明知道穆亦松要除掉我,你还想嫁给我?”
桑榆用力甩开他的手,淡淡地说道,“就是知道大伯父不喜欢你,所以我才要嫁给你,那时候还想着能不能让大伯父看在我的份上对你好一些,谁知道……你却把大伯父拉下台了。”
黎謹修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那时候,你不是和太子……废帝他走得很近吗?”
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以为她水性杨花和废帝有染,然后再嫁给他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太子在一起了?大伯父是他的老师,他以前经常到我们穆家,我那时候才多大啊,他就如同我大堂哥一样看着我长大的,你……龌蹉!”
黎謹修心中大喜,很高兴她当时跟太子没有半点儿女私情,同时又有些担忧,“你把太子当成兄长看待?那……如今他被关了起来,你心疼吗?”
桑榆冷笑了一声,“你又想怀疑我什么呢?怕我去见他?”
“怕你觉得我心狠手辣。”黎謹修低声地说道。
“你要是不这么做……”桑榆冷哼了一下,她当初就不会只想着他,“那死的人就是你了。”
黎謹修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你还是舍不得我死的。”
“说话就说话,别亲我的脸。”桑榆恶狠狠地凶他……
“好。”黎謹修眼底都是宠爱的笑意,“你想过回京都之后住在哪里吗?”
桑榆说,“我回京都就暂时不去白家了,你把我的嫁妆都还给我!”
“嫁妆?”黎謹修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别想把我嫁妆给霸占了,我当初嫁给你的时候,一百二十抬红妆十里的,就算宁王府被一把火给烧了,可我的田产和房产都还在的,你总该还给我吧!本来那个温泉山庄也是我的,让你给赐给白家了!你当初对白轻雪还真是宠爱啊。”桑榆嘲讽地哼道。
黎謹修一点都不想在桑榆面前提起白轻雪,这个女人根本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耻辱,“回京都之后,我立刻让人将清单列出来,把你以前的嫁妆都还给你,我再给你添一些好不好?”
“多谢皇上,您还会为我的嫁妆着想呢。”桑榆笑了笑说道。
黎謹修脸色微变,“你是说……穆亦清?”
其实黎謹修知道桑榆心里还是没有原谅他的,从前她是白桑榆的时候,被他强迫诱惑着与自己亲热,她一直都是抗拒他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皇上,如果不是因为她要留在京都找白翎之和白轻雪报仇,大概早就走了吧。
如今……她再无秘密,更是一直认为他对她恨之入骨,对他更是多了几分的怨恨,他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让她真正地放下过去原谅他。
黎謹修一直都沉默不语听着她们主仆说话,目光灼灼地看着桑榆,她是个重情义的人,太后和阿灏跟她都感情匪浅,至少看在他们的份上,她还是会进宫的吧……
想到自己身为皇帝要见个小姑娘还得指望母后和弟弟,黎謹修觉得自己真是……
白老夫人虽然闭着眼睛,可她却能听到王氏在说什么话,关于她是因为榆儿才气得倒下的事情,她越听越觉得心烦,实际上,她对于榆儿的身世并不是最愤怒的,她伤心的是延至这一生都无法顺遂。
别人不知道延至的心事,她是猜到一点的。
延至曾经非常爱一名女子,如果榆儿是那个女子的妹妹,那她就能明白延至为何没有去边城,而是去木城找榆儿了。
她心疼延至被流放被变成废人,这对于白家来说是毁灭性的的坏消息,但这不能全然怪在榆儿的头上,只是……让她再像以前那样真心去疼爱榆儿,恐怕也是不能够了。
这才是她不去见三儿子的原因,她不想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到儿子身上,白家会有今日,不是榆儿一个人的错。
白老夫人这一生都是个果断坚强的女人,中年丧夫,她一手扶持整个白家,直到她倒下的一刻,仍然是心系着整个白家能不能度过这个难关。
她最大的希望就是白翎之,这是她亲手带大的孙子,看着他为白家血战沙场,看着他为白家挣来了爵位荣耀,白翎之已经是她生命最大的支撑。
这一年来,白家经历太多的变故。
白轻雪被废惨死,白翎之被废爵,白家从尊贵荣华的侯府大宅中搬出去,又成了卑微的商贾,纵然老人家经历不少风雨,还是被这些事情打击了,之前是有桑榆的灵泉在护着她的身体,可白翎之被皇上废去武功,挑断脚筋的消息传来,她就受到打击,再得知白家生意一败涂地,她彻底地没了生存的念头。
对于她老人家来说,这是致命的打击,没有桑榆的灵泉,她再也支撑不下去,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际。
白老夫人闭上眼睛不说话,她要养着最后一口气将遗言交代给老三,她对老二已经失望透顶,白家在津口城的生意失败了,他自己不找出原因,反而跟别人说这是因为榆儿害了整个白家,这种不敢担当的儿子,还能指望他护着白家上下吗?
“娘……”白世鸣今日正好休沐在家中,听说老夫人终于肯见他了,立刻和裴氏直奔到上房,一进门便跪在白老夫人面前,“是儿子不孝。”
白老夫人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除了刘氏,白家所有人算是都到齐了。
“老三,我已经油尽灯枯,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你们大家也都听着。”白老夫人握住了白世鸣的手,声音虚弱地说着。
“娘!”
“祖母!”
其他人都跪了下来,明白白老夫人说这话代表了什么意思。
白世鸣泣不成声,心中的愧疚无法言表。
“第一,我死后,白家交由老三媳妇当家做主,一切大事由老三做决定,第二,津城的生意既然已经救不下来,那就将能换银子的东西都卖了,我们白家不欠别人一个子儿,第三……”白老夫人还没说完,大口地喘了起来。
白世勋不甘心地叫出声,“娘,我们白家的生意不能就这么没了。”
“第三……”白老夫人拼尽了力气叫出声,“榆儿是白家的姑娘,那就是我的孙女,你们任何人……不得再怨她,她若是要走,便让她走……”
白世鸣哭得趴在地上,泪水落了一地,“娘,娘……”
“第四!”白老夫人胸膛鼓了起来,眼睛瞠圆地看着前方,最后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生命力,“让延至好好活着!”
这话说完,她胸膛蔫了下去,眼睛缓缓地闭上了。
白世鸣痛哭出声,“娘……”
白家老夫人已经没了气息。
屋里各人悲伤痛哭,谁也想不到老夫人会在弥留之际留下这样的话,更没想到她会去得这么快。
……
官道上,有两辆马车在慢慢地走着,中间那辆最大的马车看起来虽然朴实,里面确实应有尽有,桑榆手里捧着手炉,靠在素琴的肩膀上小寐着,对于坐在另一边的男子,她尽量地当不存在。
黎謹修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嫉妒一个丫环,他倒是想让桑榆靠在他怀里睡觉,奈何人家根本不想理他,路上和他说的话只怕都不超过十句。
“姑娘,京都快到了。”素琴高兴地说道。
黎謹修脸色一沉,“别吵醒她!”
素琴被黎謹修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还真不敢再开口……
桑榆其实并没有真的睡过去,听到素琴的声音已经抬起头了,她看了黎謹修一眼,“到京都了吗?”
“姑娘,已经隐约能看到城门了。”素琴小声地说道。
“嗯。”真好,很快就可以见到爹爹了。
黎謹修眸色柔和地看着她,“榆儿,你要不要先进宫去见母后呢?”
“我风尘仆仆的,哪里能去见太后娘娘,还是等过两日再去吧。”提到宫里,桑榆想起他如今还多了个瑶妃,不知道穆月瑶在宫里过得如何。
马车进了城门,桑榆的心情很紧张,不知道一会儿见了白老夫人该说什么,老夫人心里肯定是怨恨她了吧,还有爹爹……他是不是已经在京都了呢?她如今还没想好见了爹爹要怎么说自己的真正身份。
“很紧张吗?”黎謹修的手慢慢地滑了过去,准备找机会牵她的手。
“这是……怎么了?”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白家的大门外,叶蓁看着门外一片素白,她僵在位置上了。
素琴看了一眼,“姑娘,像是有人……去世了?”
桑榆心中一阵沉痛,她想到了最有可能去世的人,“不会的,我都还没来跟她请罪,她不会就这么走了的。”
白世鸣穿着一身素镐从大门里走了出来,看到门外停着马车,他微微愣了一下。
“爹。”桑榆看到白世鸣出现,才终于有勇气开口,只是,才刚刚开口,她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白世鸣穿的是孝子服,老夫人去世了……
“榆儿,你怎么回来了?”白世鸣吃惊地看着在马车里的桑榆,他以为她已经去了东庆国。
桑榆从马车下来,看着白世鸣身上的丧服哭得更加厉害,“老夫人她……”
白世鸣眼眶有些发红,“老夫人是昨天走的。”
“爹,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情?”桑榆心里既难受又愧疚,以为是因为她的身世刺激了老夫人。
“不关你的事情,你……”白世鸣还想问她是怎么回来的,话还没问完,便看到黎謹修从马车下来,他登时吓得什么话都忘记说了,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来到女儿身边的皇上,“皇……皇上,您也在啊。”
黎謹修伸手握住桑榆的小手,轻轻地在她掌心捏了一下,“榆儿,节哀顺变。”
白世鸣还有许多话想要问女儿的,如今却是什么都不能问,他回头吩咐家里的下人,“去给三姑娘取孝服过来。”
不一会儿,白世勋便跟着下人一起走了出来,他以前不曾见过黎謹修,所以根本没认出站在桑榆身边的男子就是皇帝,他皱眉对白世鸣说道,“老三,你心疼自己的养女是你自己的事,可如今白家上下包括族人都在场,你让她披麻戴孝进去给娘行礼,合适吗?”
“为何不合适?”白世鸣冷冷地问道,他知道二哥心里有气,觉得老夫人临死都在偏袒着他,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不让女儿为老夫人戴孝,不然她这辈子都会愧疚的。
“老夫人就是被她气死的,她还有脸去祭拜吗?就不怕娘死不瞑目吗?”白世勋怒声问道。
白世鸣怒声说道,“二哥,娘临终前说的话难道你没听清楚吗?她老人家都说榆儿是她的孙女,若是榆儿回来了都不给她戴孝,她九泉之下才要不瞑目。”
有黎謹修在场,让桑榆进去给白老夫人披麻戴孝。
孝礼刚刚结束,白世勋就嚷着分家,白世鸣只要白老夫人的遗物作为记念,其余留给大房和二房。
白世鸣一家人被大房和二房的人给撵出白府,去了穆桑榆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