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香阁内,丝竹声声,异香融融。
樊星河坐在红栏后的高阁看台上,微瞌着眼,手指轻按着额角,微蹙的眉似有倦意。
兀得丝竹管弦换了声调,若珠落玉盘的琴声响起,樊星河睁了眼。
甫一睁眼,便看到了楼下台子上的女子一身华丽红衣,在舞台上一转一扬舞得倾城风姿。四下里跪着小丫鬟,手上捧着托盘、水一类的东西,只等女子舞完,便上去侍候她。
樊星河微扬了嘴角,食指轻敲了额角,眼也不转地问身旁的随从:“好大的排场,这女子我怎么从未见过?”
随从恭敬答道:“回王爷,这女子是暖香阁新晋的舞魁,名唤莲姬,今日是她的第一夜。”
“哦?我要了,带她回王府。”
那时长安十一月,已入了冬。莲姬入了王府,被安置在别院。樊星河去院子时正下了大雪,他一身白衣沾着细雪,细碎的烛光洒在他身上,美如谪仙。
莲姬跪伏在冷硬的青石板上,一仰头就望到了沐雪而来的樊星河。他嘴角带笑,双眸幽黑深沉。
莲姬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又低下了头。他将她从青楼中赎了出来,她便铁了心要一辈子报答他。
于是那一夜起,樊星河多了一个拿命护他无怨无悔的人,而莲姬则多了一场万劫不复的宿命。
樊星河对她极好,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总是大批大批地往别院送。人都疑惑樊星河为什么不给她一个名分,樊星河清楚,莲姬亦清楚。
每月十五樊星河总要看莲姬舞一曲《生莲》。莲姬踏着步子,婉转唱着:“为君倾城舞,黄泉碧落与君赴。”他便酌着温酒,坐在梅树下木案前望着她,嘴角带笑,总是笑着笑着越发苦涩。
一舞三年,他说:“阿莲的舞已极致倾城了。”
莲姬便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中秋国宴上,她一舞艳惊四座,皇帝亦着了迷,便带她回了宫。
她会妖妖媚笑,却不喜金银珠宝,高贵分位,只日日起舞。皇帝便建了莲宫莲台,日日流连不上朝。
她一时成了举国痛恨的妖女,她却只妖妖媚笑,依旧日日起舞。
不知怎的,皇帝的身子一日日垮了下去。终于在寒冷的年末,驾崩了。举宫同悲的那一夜,她在莲台上着了红衣笑着舞了一夜。
皇帝未留下龙嗣,文武百官便拥护王爷樊星河登基。那一日,正是莲姬被判了凌迟,押往刑场。
莲姬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知道樊星河不会来。她知道,她从不应奢求他爱她。
当冰冷的刀锋划破皮肤时,一句刀下留人后樊星河却一身白衣出现在了刑场上。他亲自俯下身来为莲姬解开了绳子,笑道:“你走吧。”
“莲姬能去哪儿?”
“天下之大,随处可安家。”
“王爷……皇上,不想留莲姬?”
“你走吧。”
莲姬跪下,重重地磕了头。望着樊星河远去的背影,婉转唱着:“为君倾城舞,黄泉碧落与君赴。”
樊星河身影微怔,却未回头。只是肃啸的寒风中,忽的落了泪。
但终究,一个想要做皇帝的人,必定要心硬血冷。
四年后,边境突然崛起了一个小国月氏,十分凶猛,几个月便将周围一干小国全部吞并。月复一月,势力便大到了中原也忌惮的境界。
又一年,月氏攻打中原。中原军队抵抗不住,连连败退。四月后,便攻到了都城。
城破的那一日,正值十一月冬至,城内落了大雪。樊星河一个人抱着剑,一身白衣坐在大殿内的灯火下,烫了一壶热酒,带着笑望着外面的大雪,忽然不可抑制地想念起了莲姬。
她从未多说过一句话,他也不曾说过一句他喜欢她。浮生相思,有过没有都捉摸不定。
宫里的宫人早已逃窜,喏大的皇宫天地寂静,只剩下他一个人,或许是当了五年皇帝,若不是想起了莲姬,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寂寞。
远处响起的嘶吼声渐渐及近,他饮下一口酒,便听到泠泠的歌声:“为君倾城舞,黄泉碧落与君赴。”一回头,那女子正在他身后,一身宫娥的装扮,盈盈浅笑。
她说赠君一舞,噬心毒药甘之如饴;后来果然一生相伴,黄泉碧落与君同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