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纳甘德尔北部,叫做牧民区,顾名思义,这里的居住者全都是牧民。民房鳞次栉比地紧挨着南边的中心区建造,仿佛这样看来,他们牧民也算得上中心区高贵“大人”的一份子,在草原上自由奔放的汉子即使面对尊卑等级也是显得无拘无束,反倒耍起对那些好吃懒做的大人们暗中讽刺的把戏。
居住在村庄南部的农民们也搞出类似做法,越靠近中心区的房屋往往住着田地越多的农民,与牧民的想法不同,农民拥护能够保障他们土地的大人,瓦纳甘德尔气候稳定,今年的季节是怎样,来年也依然会是这样,粮食收成稳定下来,因此能够生活得更好的必然是土地较多的人。
而在民房区域以北,就是大片被栅栏围造起来的棚圈,牲畜分为牛羊鸡猪,各家养殖的动物们经常被东一块西一块地安置,没有再分区规划,如果是初次到来的畜牧新人,可能一不留神就会忘记自家的牲畜被养在哪里。
柏林显然是个老手,8岁的时候便借用父亲的名号划下了牧民区东北角落的一小块空地,买下几只刚出生的小羊羔,开始了长达6年的畜牧生涯。
离开艾蕾卡家的柏林再次出现时是在中心区与牧民区的分界处,一条通常不会有人行走的石子路上,柏林神情复杂地回首望向灯火依稀可见的高级住宅,他的家也在那里一片,不过现在柏林无法回家,因为一种危机感始终缭绕在柏林的心头,让他倍感窒息。
这是十多年以来第一次有这样怪异的感觉,在艾蕾卡家也是,凭借着危机感,身体数次本能地对危险做出规避的反应,并且危险都得到了证实,让柏林相信这种能力并不是他的错觉。
附近有像黑袍人一样的东西,柏林可以肯定,甚至那东西就是黑袍人也说不定,柏林知道他会来的,那最后的杀意并不是恐吓,以致于柏林不敢回到家里,虽然柏林不喜欢家里的教育,但不妨碍他总是尊敬父母,想起父亲对自己由衷的维护、母亲注入爱心的晚餐,柏林打算不让父母担心,独自去面对未知的危险。
一边想着,柏林提着木桶,迈开步伐越过石子路,向牧民区跑去。
如果中心区的房子给人感觉高大漂亮,那么牧民区的房子则是低矮灰暗的。牧民们的房屋是土木结构的茅草屋,以黏土草皮等混制的泥巴墙围住四面,粗制滥造的木制三角形作为拱顶,铺上薄薄的一层茅草或秸秆后便将之称作房顶,四周环境脏乱污秽,臭味阵阵,柏林面无表情,对此早已熟视无睹。
村庄的东北部只有一条街道,是最为富裕的商业街,也是通往北部牧民区的必经之路,每天刚从草场回来的牧民都会驱赶着牲畜漫步在横贯商业区的宽敞大道上,牧羊人恶狠狠地抽打牲畜,待到牲畜疼痛难忍跳动难安时,又笑脸谄媚地看向路旁店铺的老板们,献宝似的展示起牛羊的健康。
牧民自诩高人一等,与“大人”无异,但在金钱面前却又卑躬屈膝。柏林并不将这些自尊心极强又不思进取醉生梦死的牧民看作真正的朋友,只是年少时偶然间在牧民身上感受到渴望的气息,所以才会选择近距离与他们接触。
牧民们的家并不是柏林的目的地,柏林还在往北边跑,四周不时有老鼠出没,吱吱的啃食声与哒哒的脚步声对上拍子,污水咕噜地流淌似在应和,由东而来的大风吹得茅草屋嘎吱作响,一道黑色闪电把顺滑的风割裂撕破,如影随形地紧跟着柏林。
很快,铺展开来的栅栏出现在柏林面前,棚圈用地已经到达。
自从出了民房区域,一切杂音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唯有风声永不停歇地在耳旁轻呼,柏林也可以更加明确地感觉到始终吊在后方的身影,追逐着柏林,像是在玩狼逗小羊的游戏,不管柏林如何加速,危险始终与他若即若离。
柏林心有不甘地轻哼一声,既然你给我时间,那么我就给你一个惊吓,柏林如此想着,气喘吁吁地慢跑进由诸多栅栏隔成的过道里。
柏林熟门熟路地寻到一家鸡圈,轻巧敏捷地翻过栅栏,笑脸嘻嘻地顺走了三个圆形鸡笼盖子,吓起两只磕着脑袋的母鸡,偷了两颗鸡蛋,又摸索到牛圈里,钻进木板破烂的工具屋找出四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环,估计以前是某些牛用过后遗弃的,再在猪圈里寻到一把刃口缺缺的斧子,连提带拉地来到收集材料的最后一站,柏林自己的羊圈。
柏林从身上摸出钥匙,将栅栏打开,入眼首先是醒目的四只大山羊,柏林控制着羊群的生育,而且自曾经一只小羊夭折以后,老羊对生小羊也是兴致缺缺,七只幸运的小羊羔拥挤在老羊身边呼呼大睡。
柏林欣慰地望着羊群傻笑,心灵忽略了危险,变得平静安宁。柏林的羊圈离商业区只有一道土路之隔,老羊们日复一日地见识着人类世界的多样,仿佛也开了窍变得古灵精怪,柏林并不将他的羊当做商品,老羊们也感受到柏林与众不同的心意,他与最初买回的四只羊是最亲密的友人。
他并不是来打扰朋友们休息的,只是柏林在草原上获得的宝物被藏在这里,柏林将盖子斧头倚放在栅栏上,蹑手蹑脚地走到角落,手掌拂扫过干燥的沙土,露出了一小块青灰色的石板,轻轻挪开石板,一个被油布紧紧包裹住的鸡蛋大小的东西让柏林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塞进了裤兜里。
柏林原路返回,再次来到牛圈的工具屋,这里是柏林心目中应战黑袍的最佳场地。工具屋稍稍有点大,且几乎不怎么修整,工具材料随处放置,从柏林在艾蕾卡家对黑袍的行动观察来看,黑袍胜在敏捷快速的胜利,杂乱的环境能够限制他速度的发挥,并且考虑到黑袍超乎人类的力量,也许牛的话可以稍微阻挡一下吧,柏林忧心忡忡地看着不远处的牛棚想到。
紧接着,柏林将身上破烂的衣服扯下,撕成布条,给自己包扎伤口,随后将四个金属环分别扣在两个鸡笼盖上,用两根麻绳将鸡笼盖连系在一起后,就从自己的脑袋套了下来,当做胸甲和背甲,剩下一个盖子用绳子穿好,环绕着固定在手臂上,当做盾牌,将一直提在身边的水桶重新扣到脑袋上。
最后,柏林提起斧子,静候在风声之中,有点像是落荒而逃的残兵败将,并没有给人严肃精锐的感觉,但是那双冒着凶光凝视黑夜的琥珀色眼瞳,证明着少年不是在玩闹,他感受到危机,已经随时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远处的楼顶上,一个身体高大四米的怪物抱胸而立,同样琥珀色的眼瞳将整个棚圈置于眼底,即使他与棚圈相隔数百米,也不妨碍他观察棚圈里的风吹草动,柏林滑稽而坚定的举动同样落在了他的眼中。
怪物轻笑出声,在外界听来就如一声轻嚎,他嘲笑柏林堂吉诃德大战风车式的愚蠢,自以为胜券在握;他喜欢柏林的坚持与勇气,这才是他想要看见的少年。
怪物看着柏林,满意地点着头,并没有扑向前去满足柏林的战斗欲望,反而后退一步,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随之消散的还有柏林心中的危机感。
“走掉了?”柏林沉重地呼出一大口气,仿佛就要将肺也吐出来,危险离开了,留下柏林满心侥幸和空虚。
一个敢于冒险的少年,在做足准备迎接挑战的时候,挑战烟消云散于眼前,柏林觉得没有再比这令人失望的事情了。
就在柏林瘫在地上喘息沮丧时,远处的爆破声如雷贯耳轰鸣在柏林脑海之中,与艾蕾卡家发生的一切如出一辙,当时可以被认为是木梁倒塌的声音,但现在在寂静无声的深夜,突兀地爆破声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错了,一切都错了,黑袍的目标不是我,是艾蕾卡!”柏林惶恐地望着远处的浓烟,失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