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长,你别劝我了,我不去。”姜九生倚在门边,手里端着小杯梨子酒。
“您大清早怎么就喝酒?”陈步长全然不在乎姜九生的拒绝,仿佛闭耳不闻,重点全注视着那小杯酒。
“祛寒。”
”祛寒。”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只是出来的语气截然不同,陈步长是料到了这句答复,故意念舌。
姜九生蹙眉,微咪一口热酒不看向陈步长,“你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
“不敢。您不是去年都是亲自打点的过年东西吗?”
“跟你说过,我今年不想过。”
“生爷,他们都答应我来一起过年,您可不能让我爽约。”
“谁让你邀他们的,难道是我吗?”自然不是,姜九生明知故问,就是不给陈步长台阶下。
“生爷......”
“别喊我,我回我的书房你自己解决。”
“可是......可今年要打点什么我也不知道呐!”
姜九生说不理睬就不理睬,径直踏进书房,陈步长望着背影惆怅,脑里浮现出常凭亦那张脸,今年可是多个要送礼的人,照常凭亦和姜九生现在的关系,连他都插不上旁话,这礼怕是跑不掉的,可往年没送过,陈步长一时也没辙。
屋里的暖炉最近从早烧到晚,姜九生的咳嗽也延绵不断,甚至中药下药更重也不见得有丝毫起伏。姜九生裹着浅蟹灰立领棉袄,大盘袖扣,插着手坐在暖炉边发愣,细长的软黑碎发漾在眼前,他伸手摸向旁边的木桌,木桌上三盘果篮,盛各种水果,寒性的被陈步长过滤掉了,摆在桌上的多是些中性温性的水果,想来姜九生身子在暖炉边渐渐发热,吃些凉凉的水果可以平衡些。
陈步长下午从码头回来,身后跟着一位年长男性,陈步长唤其“李剪刀”,李剪刀是方圆有名的理发师,姜九生平日的头发都是他打理的,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敢多收姜九生钱的人,谅其手艺了得陈步长也就从不当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旧把姜九生的头发交给他打理。再过几日的新年有旧俗,正月不能剪头,要剪头的就赶在新年前赶紧剪掉,不然不吉利,当然姜九生根本不会管这种旧俗,往年陈步长也不注意,只是今年不同,他今年想迷信一回给姜九生讨个吉利。
所以陈步长压根没向姜九生提那条旧俗的事情,知道他不喜欢迷信这些,单是询问姜九生要不要剪头,姜九生看看飘过眼前的碎发细想后还是点点头,于是陈步长下午便把李剪刀带到姜家。
姜九生坐在庭院的木椅上,李剪刀拿着铁剪刀站在背后,剪子“咔擦咔擦”,李剪刀给姜九生剪的头发样式向来靠近年轻人又不流行于青年人之间,而是有点小众之中包含独一无二的韵味,这是这些年琢磨出来的最适合姜九生的发型,一留就是几年,后来李剪刀也就来得方便一直按这个模子来剪。
李剪刀瞅着姜九生的脑袋,一时下的手稍重,早知道昨个不把剪子磨这么利索了,李剪刀心想。可眼瞅着来不及收手了,剪子一刀直切到底,失了手,一大撮头发掉下,吓得李剪刀手一哆嗦,立马向姜九生招了,就差当场两个膝盖骨扑通一声磕在地上,不过看腿弯的模样八成也差不多了,就差姜九生一句吼了。姜九生手里握着暖壶全然不察觉,只是在李剪刀长时间停手后也恍惚了一下,就听到李剪刀突如其来的认错,一时觉得惊讶,后知后觉换个新发型也不错,开口居然是“新风气挺好。”把李剪刀听懵了。
惊吓过后李剪刀给姜九生剪残的头发又重新修补,剪得比原先看起来更干脆利落,头发变短不少,参差不齐错落有致,短的显得人愈发有精神气,反正陈步长后来看见说是新头发不错,就是冬季偏冷不保暖了,夏季倒是来的清凉舒服。
陈步长站在一旁找些没必要的事情做,把果盘换上新的,姜九生抬眸看一眼他,“有事?”
“常馆主的礼......”
“不知道准备什么?”
陈步长点头默认,确实不知常凭亦偏好,无法得知礼物轻重程度。
“其他都办妥了?”
“办妥了。”
“跟少礼一样吧,去酒坊挑些好的精酿,其他的你看着办吧,随手礼而已,有无都关系不大。”
既然姜九生都开口说了,没有特殊关照,那自然就是跟其他人差不多的,陈步长点头,把手头换掉的就果盘一同拿走。
晚上陈步长出去制衣店把姜九生的过年新衣取回,刚到姜家门口就看见自己的人在门口等着,头戴黑帽满脸焦急地原地徘徊,见陈步长缓缓走来立马迎上去。
“陈管事,出事情了。”
“进去说。”陈步长瞥一眼来人,再看看漆黑的周遭,轻声开口道。
两人并肩走进,陈步长稍靠前些,“什么事?”
“赵少礼被调派了。”
“什么情况?”
“今天刚出的通知,赵少礼被升为军区大司令员,虽是喜事,但上面很快就以这个新身份把他派去了平添城的军区任职。”
陈步长眯眼成缝看向桃树,“有人想把他弄走?”
“应该是的。”
“果然还是逃不掉,查清楚是谁了吗?”
“其中牵连复杂,我派去的人目前追查到这件事江心洲有涉及。”
“我知道了,你尽快弄清。”
“是。”
陈步长把新衣拎在手里,踏着步子走进别院,径直去姜九生房间把新衣挂上,姜九生正斜靠在羊皮坐墩蒲团上,面前的炉火烧得正旺,屋里充满暖意。
陈步长走进姜九生,蹲下身来伸开手放向炉火上面烘,“生爷......”
姜九生抬眸看去。
半晌陈步长开口,“赵少礼那边还是出事了。”
姜九生皱眉,面色阴下很多,只是被炉火衬得通红,看不清表情,终究啊!
“上面把他调去了平添城。”
“平添城?”
“距离溢城一千三百多公里的县城。”
“这么远......”姜九生像是自言自语。
“虽是给他升了大官,可这官不如不升,上面一定有人搞鬼想把他弄出去。”
“毕竟这么大个人,他们搞不掉自然会想办法把他赶远点。”
“如此他的势力就涉及不到这帮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另外还有个消息,我们的人说目前查到这件事江心洲在内。”
“真是泥鳅,哪都能给他滑到。”姜九生冷笑一声,陈步长感觉周围寒下几度。
“我让他们接着查。”
“你明天去买三壶上乘花雕给我。”
“您要干嘛?”
“少礼来总要好酒招待庆祝他升官。”
翌日,万里无云,像被盐擦拭过一样湛蓝无边,寒风依旧吼哮而过,穿梭在枝桠之间无形来去。有时候羡慕风,来去自如,无拘无束。赵少礼真的来了,如姜九生所估测,面庞消瘦又回到最初,眼里尽是红丝,感觉沧桑不少。
“以前总盼想着军队,现在在军队活得一言难尽。”
“少礼,我知道你也不想留这,所以这回我不帮你留下。”
陈步长开酒,将碗里倒满,小心递上。
“真的累,调走也好,离这里的一团乱远远的,只是留下这种烂人在这我实在不好意思走啊,何况还有你们!”
“难得见你煽情,听步长说平添城吃面食,口味重,平添卤鸭有名,正好让你赶上了。”姜九生扯开话题,谈得尽量轻松些。
赵少礼扯起一抹苦笑,“这回说调走就走了,我后个就要走了,那边事多我刚上手要早点赶过去。”
“这么说,年也不过了?”
“过不了了,真是世事难料,我可是受邀今年要来你这过新年的,现在好,酒都备好了却不能一起喝了!”赵少礼感慨万千,兴许是离别前的情绪涌来。
“你要是有麻烦尽管联系我。”
“走这么远还要你撑着岂不是很丢人?”
“以后做事找身边可靠的人好好商量过,还有千万不能陷进现在这个泥团里。”
“我不会跟他们同流合污的,你放心吧。”
“我知道,我怕你太忠,要吃苦头。”
“没办法的,性格定好。”
“如果没有办法,我同意你变恶人,有时候为了自保同流合污不是什么坏事。”姜九生笑笑,酒劲有点大。
赵少礼沉默一阵,大喝两口花雕,良久忽然抬头,“后天有事吗?要是没事就来车站送我吧。”
赵少礼这一坐就是大半天,两然交谈到晚间,三瓶花雕见底,难得姜九生破了喝酒的上限,跟赵少礼不知何时再能见了,这次要好好喝一回,每次不是姜九生拒喝太多酒就是赵少礼因公事在身没法喝,现在两人都放下顾忌,只是谈天喝酒。红霞上天,不知是不是漫天的红霞映衬,姜九生脸色白里透红,赵少礼则是醉醺醺脸上大红灯笼挂满的模样,放肆的滋味。
陈步长看情况差不多时间把醒酒汤送去,再泡上两杯绿茶和洗好的葡萄一齐摆上桌,只是赵少礼已经趴在桌子上,看样子睡得安稳。
“新年还没到已经少一个了。”姜九生呢喃,陈步长侧目,姜九生大约是在跟自己说吧,果然就是嘴硬,其实心里还是多少期待新年的吧。
姜九生一阵大咳,扯着胃里一阵筋挛,霎时脸色惨白,只是红霞太过耀眼掩盖住一切,陈步长没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