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国五年四月。
陈溪荣在安乐医院长眠。陈步长守在其身旁,寸步不离。
葬礼在当天举行,姜九生也放下手头事,难得陈步长不能在身边,他倒觉得轻松。
早晨,姜九生在吃糯米糕,医院的手续繁琐,他等吃完汤圆再起身前往陈家,这也是陈步长叮嘱的,切记要吃早餐,他父亲的事有他来办。
拿桂花蒸的软糕,豆沙馅,没有芝麻的,其实姜九生豆沙馅儿的也不大吃,太甜,没吃两个就饱了。
软糕回味倒是软糯,可惜他无福消受,明明不喜欢,可有时又有想吃的念头,尝个两个就搁置一旁了,当真只是过个瘾,尝个甜头,仪婶做的糕点都尽量不放糖了。
等姜九生到达陈家,灵堂已经摆起,门口摆上石榴枝树和小红花绳结,陈步长穿着“孝子服”,腰间系跟大麻绳,正忙着布置灵堂,白条挂起随着风飘着,花圈一路摆到门口路边,姜九生也派人把花圈放到门口立着,上面有他亲自提笔的悼念词。
陈步长见姜九生来了,招呼其他人手脚麻利点,然后把姜九生安排进客房,他知道姜九生喜欢清净的地方,外面待会会来大批祭拜的人,陈家亲戚虽不多,可邻里关系极好,附近问声而来的定多到满堂。吵闹甚了,破差孝了?
姜九生却拒绝了,他度过手,跟陈步长说去做他自己的事不用管他。然后往后院里走去。
四月清明季,安息于这种风和沐浴的月份,也当真走的算舒坦,不过原本也是个“喜丧”。后院种了不少菜,还没来得及收,有些烂在了泥土里,油菜花灿烂了一片田地。
姜九生感觉嘴里还是满满的豆沙味。后院有股蜂蜜的香气,海棠绿萝,花花绿绿的植物天堂,陈叔喜欢捯饬植物,以前姜家也种满了绿萝兰花,都是陈叔移栽再养。
姜九生要养藏红花的时候,陈步长没少询问陈溪荣,周伯平就是陈溪荣介绍给姜九生的,只可惜陈溪荣病后老家就杂草寸生再无人打理。
田里的狗尾巴长得张扬,姜九生撒眼望去,竟有种乡间田野的错觉,只是外面锣鼓喧天,如若不是丧事,真有种郊游的闲心。
陈步长将相框摆正,正对着棺柩,这口棺柩是殡仪馆做的,姜九生特意吩咐他要给陈叔打一口好棺材,确实做的精致,雕工刻花都独一无二,棺柩两旁雕的海棠绿萝栩栩如生,失色却神韵犹存,犹如在紫檀木上开得张扬。
岚苣殡仪馆的人询问他要做什么样式的,陈步长有些犹豫,后来觉得父亲最开心的莫过于有植物为伴,所以陈步长叫他们在做棺材时在板上刻上海棠绿萝,这是父亲养的最多的植物。
棺材里躺着的陈溪荣穿着大蓝底祥云图寿衣,没有扣,用带系着,帽顶有个桃疙瘩,布鞋底秀上莲花,双手摆的释然,枕在橙黄枕头上。
恰逢有人入场,来人一身紧致西服,胸口佩戴着白花,跨进陈家门槛,路过引魂幡,手上拿着礼盒,在灵棺旁停下,将礼盒献上,眼神沉稳内敛,毕恭毕敬地朝棺柩鞠了一躬。
陈步长忙于打点,四目相对,点头示意来人,转头吩咐下人泡茶。
常凭亦落座在板凳上,不起眼的角落,他特意来早,打算呆一会就起身离开,趁鼓匠还没来安鼓,他不喜欢这种鼓声哭喊氛围。他尽量坐的远点,稍远那些哭丧队。
哭丧队的一个婆娘好像认出了常凭亦,坐在一旁跟身边的人嘀嘀咕咕,时而瞥一眼常凭亦,确实谁让他是常凭亦呢。
溢城岚苣殡仪馆的东家,就是现在安稳坐在角落里的常凭亦。常凭亦长得很好看,戴一副细边椭圆眼镜,浓眉长眼,内眼角微钩,外眼角细长外阔,眼神妖媚又让人感到距离,不易亲近。据说上门说媒的都有十好几,就是接连拒之,外人谅他一心事业也没多说什么。
谁能想出这各种的上好棺柩是出自这样一位公子之手?可偏偏那双手指骨极长,节节分明,纤细白皙,青筋隆结,就是略带茧子,有些伤口。
陈步长和常凭亦没什么关系,一般人常凭亦自然不会出面,他前来吊唁只是出于朋友之交,带了些礼品。他和陈步长认识也出于三场葬礼,姜家两场和这次,都是陈步长去的溢城殡仪馆安排后事,因此便和常凭亦结交了。
而且这次岚苣殡仪馆像是另一个东家,灵柩寿衣等等包括下葬的墓地都是溢城殡仪馆包办的,墓地是常凭亦的,是块私人地却是个公墓。
鼓匠来了,从正门听听堂堂搬着大鼓乐器摆在院里,有人吹响了一声唢呐,随即小鼓大鼓铜锣奏响,常凭亦起身打算离开,正好姜九生从后院走来,路过前院,看见一票生人,也看见了刚好起身的常凭亦。常凭亦也看见了姜九生,而姜九生已经挪开了眼,有些咳嗽,眼神淡然看向别处,然后悄悄走向侧门。
姜九生走进偏房,是陈步长安排他暂时休息的房间,桌子上还摆着糕点糯米滋,一壶梨水,怕是特意为姜九生煮的。外面鼓声大震,姜九生想起了方才见到的人好像在父亲的丧礼上也曾见过,姜家认识的人,陈步长确实也都认识,不奇怪。
常凭亦也望一眼还在忙碌的陈步长,不打算打声招呼,决定悄无声息地离开。
姜九生的没有陪陈步长守夜,安鼓后是跪灵,顺序照着陈步长,姜九生,陈步长的姑姑和弟兄,再者就是陈步长的表亲叔叔辈和一些朋友邻里。姜九生点纸完就离开了,简单跟陈步长说上两句就乘车离开了。毕竟夜要深姜九生也要回去喝药。
这些天码头上的事不会停,姜九生两天间隙也没闲着。两天后陈溪荣出殡,瓦盆破,代东先生大吼一句,“起灵”,扛夫背起灵柩,鼓声一气呵成,姜九生等到起灵完,队伍整齐上路后才自行出发去了墓山,他不喜欢看引魂幡飘舞,哭喊声连天的场面,一系列的规矩他也不懂跟着也是碍事。陈步长早就请人打好墓子,墓地安在坪山墓地,陈步长等人到的时候常凭亦带着工人早早等候着。
陈步长先行下进墓穴进行再次整理,把随葬的东西南北方位放,工人在墓底打好“土牛”(为方便抽取下葬绳),棺柩下土,舞动引魂幡再插于坟丘之前,陈步长等陈家人团跪在地,摆上祭品,引火焚纸。
姜九生始终安静站在后面,一棵槐树底下,四月的山风吹得他喉咙痒痒,不时咳嗽,同时站远的还有常凭亦,姜九生想起昨日见过,微微点头示意,常凭亦礼貌回应,他方才就注意到了姜九生的存在,他认得,只是没想到会跟随队伍一起来墓地,毕竟山风大,听闻姜九生体质很弱,加上陈步长眼神不时瞥过姜九生那,应是特别注意,何况人在他面前已经咳嗽多次,看起来身子骨确实比常人羸弱些,即使套了一件做工不菲的黑绒外衣也难挡山风的模样,与自己身上的黑皮衣不同,要厚的太多,单看穿着他们仿佛过得并非一个季节,不过溢城这些天确实反常凉爽。
常凭亦忽然记起溢城人口中的姜九生,阴狠狡诈独吞商圈半边天的毒蛇模样,想到常凭亦不经发笑,笑别人自然是认不出姜九生就站在咫尺之后的树下,若只根据传闻来简直差得离谱。
在墓地没有多停留,陈步长早早弄完就打发其余离开,大多都是奔着白肆筵来的人,忙碌一天也正饥肠辘辘,祭拜完且自行离开回到陈家。留到最后的只剩陈家人、姜九生以及溢城殡仪馆的人,然后陈家的亲戚也先走一步,独留下年轻人。
姜九生盯着坟丘看了好久,直到陈步长走进,身后还有方才打过招呼的年轻人。
“生爷,这是溢城岚苣殡仪馆的东家,常凭亦。”陈步长介绍道。
姜九生转头正视来人,年纪不大能做上东家也是能人,倒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貌,姜九生跨出一步伸出右手,“姜九生。”
“常凭亦。”
人来来去去也就这么一回事,溢城对办“喜丧”有这么句安慰话,人间走一趟尝过百味,再去天上享尽安乐。
该哭的哭过,然后红红火火起灶,开刀宰杀猪羊鸡鸭,蒸炸煮熘炖,顷刻间陈家就飘出了不小的香味。陈步长设宴的桌数不多,可质量很高,厨子找的蛰仙居专烧红白宴的师傅,配菜都是讲究,精挑细选,怎么样也有姜九生的面子在,陈家办事可不能让姜家抹黑。
姜九生自然坐首席,陈家其他亲戚也都敬畏三分的人,姜九生本不打算出席晚宴,可碍于陈步长的关系自己不出门显得生分,只能硬着头皮坐上,不过也没吃几筷子,就是吃些垫垫胃,好接过别人敬的酒,不那么伤胃,要来敬酒的自然不在少数,平日见不到的人物,出来必掀起大涛大浪,陈步长在旁,靠后的都替姜九生婉拒了。
常凭亦坐得远却角度恰好,自然看出几分,他本就没打算起身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