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黎吃完饭后,没理会凌珏喆想要继续留下来的明示,直接下了逐客令,徐璐觉得她就差拎着三皇子的领子给人扔出去了。
徐璐丝毫不怀疑她会这么干。
刚赶走了凌珏喆,莫黎就立马让人安排车马,这次不是去二皇子府了,她有预感,陈家此时一定是炸锅了。
她去的很是时候。
蔺茹虽然被陈老太傅安抚了三分,但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就这么娶藤飞舞,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莫黎去二皇子府那一番也无非就是给陈聪打个预防针,她料陈玉儿是拦不住蔺茹的。
蔺茹也是个聪明人,一看强硬的态度行不通了,直接一碗毒酒下肚,陈聪立马收回了还没来得及迈出去的脚,屁颠屁颠的跪在床前尽孝了。
陈家的孝顺,与忠义都是深深地刻在骨子里的。
可是陈聪也矛盾,父亲教他忠君爱国,母亲教他孝道专情,他明明哪一个都没有违背,为什么会让自己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答案是,没有答案。
莫黎觉得,此刻的陈聪是时候需要自己推一把了。
陈聪只要不是自己不想娶藤飞舞,那就一切好办。
蔺茹狠得下心,是因为她知道陈聪狠不下心,那这个恶人就只能莫黎来做了。
其实两人之间,总有一个要妥协。
莫黎只是要把那个妥协的人从陈聪变成蔺茹而已。
那么第一步就是先把蔺茹从死神手里拉出来。
莫黎并没有多着急。
其实就这么让蔺茹不治而亡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藤飞舞和陈聪的感情经不经得起三年丧期的考验先不说,肚子里那个孩子肯定是憋不住三年不出来的。
那么蔺茹就不能死。
而且莫黎希望藤飞舞是真的被接受,至少不能在陈家人心情悲痛的时候灰溜溜的嫁进去。
卉秀郡主的驾到,并没有把已经乱成一锅粥的陈家搅的更乱一些,迎接他的只有灰头土脸的几个下人。
莫黎却没计较,她本以为自己需要一点点找,现在有人引路,她还觉得不错。
当然她也知道,有人管她是因为她带了清绯来。
要救蔺茹,她自然不能落下纪清绯这个免费劳动力。
莫黎不急着救蔺茹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蔺茹是个聪明人,她此时绝不可能选择真的去死,她从不是如此轻生的人,服毒只是自己挽留陈聪的手腕之一。
莫黎心中冷笑,若非自己知道这位太傅夫人的真性子,还真不敢这么不紧不慢的呢。
清绯扒开蔺茹的眼皮,有条不紊的动了起来,莫黎硬是拉着陈聪走了出门。
陈玉儿注意到她,抹了抹眼泪。
“让郡主见笑了,我还在和家母交谈,绝对不会辜负令姐的。”
莫黎看了看陈玉儿,又看了看陈聪,笑了笑。
“陈将军,你动摇了?”
陈玉儿连忙想要替弟弟解释,却被莫黎拦住。
“动摇了也正常,母亲倒在眼前,此时心里一定把自己骂死了。”
陈聪抿了抿嘴,算作默认。
莫黎耸了耸肩,看着清绯打给自己的手势,默默地点了点头。
“将军既然如此动摇,我也不好步步紧逼,我会处理这件事情,将军不必负责,我受姐姐所托,请了纪圣手救回了令慈的生命,将军就好好在家当个乖儿子吧。”
陈玉儿连忙拉住想要离开的莫黎。
“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莫黎冷冷的拨开陈玉儿得手。
“意思是,请陈公子安心的做只缩头乌龟,所有的骂名污言秽语都由我表姐一人承担,绝不会让一滴脏水泼到陈家满门清名上,陈家尽可以继续清正廉洁毫无污点,而表姐腹中的孩儿也与陈少爷再无关系,就当是表姐瞎了眼看错了人,明日我会送表姐离开北陵,无论是嫁给地方富甲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哪怕青灯古佛的老死在深山里都与陈姓再无关联,你们二人,此生不必再相见了。”
莫黎抬腿走了两步,陈玉儿开口想要唤,声音却哽在了喉中。
莫黎走出了些距离,又微微偏过头,袖中的一封薄薄的信不偏不倚落在陈聪脚下。上面别着一枚金簪和铁哨,金亮的簪子粘上了些灰尘。
“姐姐说,这是你与她之间最后的一点情分,现如今也算是还干净了。”
陈聪拉住陈玉儿,颤巍巍的蹲下拾起金簪铁哨。
莫黎背对着他,却能感觉出来他在做什么。
常年行军,手握重斧铿锵有力不偏分毫的手,此时捏着一枚软金簪,却抖的不像样子。
信封撕开,里面是熟悉又思念的字体。
聪郎:
一别数日,思郎之甚,天色近几日转凉,聪郎尽孝时勿忘填衣,睡前记得点一盏安神香,早起晨练时不要贪帅袒露着胸膛,剑柄缠的锦布记得及时洗换,种种事宜,实难一言蔽之,还请聪郎多加留心。
小女子知晓身份低微,不配与聪郎执子之手,只能相忘于江湖,但此心却道其不曾生悔意,既情出自愿便事过无悔,祝郎早日迎娶是能与之比肩之人,小女子在此提前恭祝,心中绝无恨意,但愿郎君一生安好,百岁无忧。
藤氏绝笔
一共不到一页纸的信,陈聪愣是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直到脸上划过一滴炙热的水珠,滴到纸上染开了一小块墨晕。
陈玉儿叹了口气,看了看莫黎已经快要消失的背影,和身旁痛不欲生的弟弟。
一向声调柔美慈软,隔了一米都听不请说了什么的陈玉儿,此时却咬紧了牙关朝着莫黎的背影大喝一声,震的路过的下人缩了缩脖子。
“给我站住!”
莫黎没回头,但她确确实实的听见了陈玉儿近乎破音的声嘶力竭。
她没回头,但脸上的表情却隐隐的浮着三分笑。
陈玉儿拉着陈聪,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步也迈不动,就那么死死的看着莫黎踩上轿子,缓缓的离开陈府。
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侍女过来禀告说夫人醒了。
陈玉儿拉着陈聪,走进了屋子,蔺茹正擦了擦嘴边的药汁,看见她两个孩儿进来,连忙伸出手想要拉住陈聪。
陈玉儿挡住了蔺茹伸向陈聪的手。
“阿聪,你先出去。”
蔺茹看了看表情凝重的大女儿,微微笑了一下。
陈聪抿了抿嘴“阿姐……”
陈玉儿放柔了声音,又说了一遍“出去。”
陈聪看了看母亲和姐姐,不知所措,他领兵近十年,年幼上战场,乃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铁血男儿,但在此刻,他是真的手足无措,仿佛小时候被抢去了玩具的孩童,姐姐挡在前面,自己只能往后缩。
“阿聪,你出去等着吧。”蔺茹笑眯眯的对着陈聪摆了摆手。
陈玉儿看了陈聪一眼,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陈聪还是听话的出去了。
不知道姐姐说了什么,总之姐姐再从那间屋子出来的时候,床上的母亲只留下了一个躺下的背影。
姐姐脸色发白,声音似乎还在抖,但还是在尽力的安慰着自己,拍了拍肩膀或者是整理了整理领子。
姐姐看着自己,半晌才开口
“阿聪,你今年……二十三岁了,开府四年,名正言顺的将军,你是一个大人了。”
“你真的想把所有的风浪都扔给藤飞舞,成全了你虚伪的孝子心吗?你想没想过,万一有一天你们再相见,她拉着孩子喊你叔叔的时候,你羞愧的头都不敢抬的样子?”
“陈家教给你的东西,孝是愚孝,忠是愚忠吗。”
“我当年一意孤行嫁给殿下,母亲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把她的脸丢尽了,父亲直接昭告与我断绝关系,可我却至今都不觉得后悔。”
“那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痛快的事情。”
“你真正要负责的人是谁,你自己知道吗,如果你的爵位名望不能用来保护你的爱人,难道要带到金子做的坟墓中去吗?”
“你可能不了解藤莫黎,但我与她有那么几次交集,她说得出便做得到,你真的以为你负了藤飞舞,藤莫黎会罢休?藤家会罢休?我的傻弟弟,你擦亮你的眼睛看看,今天她回到郡主府那一刻,就是我陈家末路的开始!”
陈聪摇了摇下唇,看着眼前声嘶力竭气的毫无风度姿态的姐姐,心中弥漫着无力的绝望。
“可……母亲……”
陈玉儿眼神一横。
“母亲……聪儿,别怪姐姐说的难听,母亲若是真心想要寻死,还活的到现在?无非就是捏住了你外冷心热的特点,克的你死死的,可是一位母亲连自己儿子都真心都不顾及,对于孩子近乎变态的控制欲,真的就是爱吗?”
蔺茹躺在床上,狠狠地咬着下唇,听着女儿在外的嘶吼和儿子的闷声,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母亲也许做的真的很失败。
对于大女儿,她从小教的就是温柔淑良,三从四德,一味地规划好了女儿的一辈子,却从未真正观察过女儿的性格,仿佛刚刚女儿对着自己冷冷的声音还在耳边环绕。
“我六岁的时候,每次母亲推开门压着声音喊我去睡觉我就知道今天晚上又是不眠夜,温柔的母亲如泼妇一般拉着父亲哭闹,无数次的甩出休书和和离书,我就自己窝在被窝里,憋着不敢哭出声,再不就是躲在门后看您往梁上吊,摔着瓷瓶喊您不活了,所以我一及笄,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逃开这个家了。”
蔺茹回想起那个时候,自己只生了个女儿,婆家却是高官门第,自己吃醋不受待见,怒气多少转移到了女儿身上,自己又仗着陈太傅迂腐的爱,撒泼上吊,没想到全都被女儿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对于二女儿,自己那时候根本就没怎么理会,因为第二个孩子还是女儿的缘故,陈太傅的母亲陈老夫人当时提出了纳妾,心高气傲的自己怎么可能同意,自己塑造着一夫一妻琴瑟相和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的假象,以此满足的虚荣心被狠狠地捶打着。
“冉儿从小就跟我,你们闹,她在梦里被惊醒,她当时才两岁啊,我一把抱过她,一边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哭出声,一边哄着她继续睡。多少个黑夜里都是这样过来的呢,以至于现在冉儿大了,受伤了痛了难过了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捂住自己的嘴,这些你这个做娘的可知道?”
而对于这个儿子,自己是溺爱的,但也是严厉的。
当时好不容易生出了儿子,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陈老夫人不再提侧房的事,陈太傅在朝中也愈发重用,自己才终于投身在教育儿子身上。
可对于儿子,自己很陌生,他教给儿子专一,教给儿子孝道,一味地要儿子接受自己的智慧,跳过了探索和理解的部分。
“对于阿聪,你拼了命的投入,想要弥补,想要还债,想要他光宗耀祖飞黄腾达,为你添光,可你连他喜欢的女孩都不肯接受,你现在在教他什么呢,教他怎么明哲保身!怎么做个负心汉!怎么提上裤子不认账!”
她真的没见过,也没想过这样的女儿,被震惊的张着嘴吧,半天才吐出一句下意识的话。
“你……一个小姑娘……满嘴胡言乱语,简直不堪入耳!”
她还记得女儿刚刚脸上一闪而过的冷意。
“母亲,我现在是二皇子殿下的侧妃,您应该叫我一声娘娘。”
她不信,不论自己年轻时做错了些什么,她对小女儿总是好的,小女儿总是爱着这个妈妈的吧……
可是陈玉儿却没给她喘息的机会。
“对于杭儿,你自然百依百顺,溺爱的不得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我们多么冷漠就对杭儿多宠爱,可你自己看看、杭儿敢不敢亲近你这个娘亲,就知道自己这个京城皆夸的温柔娘亲,到底是多虚伪多失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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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用翻过身看,蔺茹就知道,陈聪一定会走的。
陈聪和陈冉一样,都是陈玉儿一手拉扯出来的,她这个母亲,竟然真的没有陈玉儿这个温善和气的姐姐有话语权。
陈聪真的走了,随手拉了匹马,飞奔着去追莫黎,徒留陈玉儿一人,无助的站在原地,面对着七零八落,辉煌混乱的陈府。
莫黎的车走得很慢,她上车上的麻利干脆,却没打算真的让藤飞舞出家做和尚去,她的目的一开始就是让藤飞舞风风光光的嫁给陈聪。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
比如硬是夺走藤飞舞手中仅存的金簪铁哨信物,比如让藤水莹硬是用藤飞舞的字迹和口吻写了一封催人泪下恶心至极的剖白。
包括现在,指着陈聪的鼻子骂了一通之后又优哉游哉的等着他追上来反悔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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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清了种种障碍,莫黎才带着陈聪回到藤府。
陈聪一腔热血,却连藤飞舞的影子都没见到。
莫黎很清楚拿捏火候的重要性,此刻两人绝不能碰面,藤飞舞横了心要护着陈聪,陈聪又是个没主意的傻性格,保不准再出什么差错。
所以这个时候,就是要凉水泼到底,此时藤家态度越强硬,就越能激起陈聪的坚持。
用藤甫嘲讽的说法就是——这小子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至藤飞舞深夜悄悄行了礼送进陈聪的私府,这件事才真正算是尘埃落定告一段落了。
藤井,也真的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