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潋潋,柳叶随风浮动,恰逢一年春季,春花灿烂,湖泊明朗,正应了那句‘京城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少女侧身轻倚在在窗前,望着眼前为她修建的小湖泊,手中百无聊赖地玩弄着璎珞,未曾窥探面容却能凭借着单单一个背影、猜测出少女是何等的绝色。
随着吱呀一声,少女的贴身侍女朱砂推门而入。
“小姐,大夫人喊您过去呢。”
少女黛眉轻挑,徐徐转身,露出半张笑颜,那眼睛中的冷傲让人只需看一眼便不自觉的想沉下去,高贵的气质,华贵的容颜。一举一动之间散发着的大家风范,都昭示着此人的身份必定非富即贵。
“人回来了?”
朱砂俯首:“是,正在大厅里拜见老夫人与大夫人,各房的夫人与姨娘也都在。”
藤永安高傲的头颅矜持的一抬,带着轻蔑的笑意,动作依旧悠闲自得。
“走的正门?”
朱砂抿着嘴一乐,好像自家小姐说了什么有趣儿的话一样:“她哪有这个面子,走的西边的侧门。”
藤永安“就以你匆匆见着一面来看,觉着我这四妹如何?”
朱砂随藤永安身侧多年,深深了解着小姐的脾气,不消思考就给出了藤永安答案。
“平淡无奇,不及小姐万分之一。”
藤永安听朱砂如是说,满意的起了身,双手贴十在腹前,脚下莲步娇贵而矜持,踏出的每一步都散发着楚楚动人的气质。
朱砂贴心的走上前,温顺的跟在藤永安身后,朝前厅走去。
前厅中央,正跪着一位与藤永安年龄相仿的少女,双手捧着一盏热茶,头上并无金银首饰,衣着也甚为朴素,脸上满是不安与惶恐,正在给藤家当家主母行奉茶礼。
藤永安姗姗来迟,在肃穆的气氛中翩然而至,却无人责怪她,大夫人安缇慈爱的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永安,过来坐。”
藤永安向着地下跪拜的女子轻蔑的一瞥,婀娜的坐到了安缇身侧。
安缇接过茶盅,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歪,滚烫的茶水倾泻而出,带着热气洒在了那位头还没来得及抬起的四小姐手上。
那位四小姐猛地一缩手,却还是被茶水泼了个满手,白皙的手背开始泛红。
一众看热闹的各房夫人姨娘无人出声,只有一人蹙起了眉。
“哎呀,这丫头怎得这般不小心。”一位面色桃花,穿着打扮极为花枝招展的侍妾抿嘴一乐,说着幸灾乐祸的风凉话。
藤永安眯了眯眼睛,连忙弯下腰,关切的吹了吹藤莫黎的手。
“四妹妹没事吧。”
莫黎讪讪的缩回手,对着藤永安一点头。
“没…没事。”
奉完了茶,莫黎顶着数条灼热的视线,孤零零的站在那儿。
四周传来了小声的私语,藤永安看着她确实跟朱砂说的一样,既不是模样极为出色的,更不是尤其聪明伶俐的,心中很是满意。
藤家除了大夫人安缇以外最说得上话的就是藤老爷的平妻林琴,此时她正担忧的看着藤莫黎,却听见偏厅传来了尖锐而鄙夷的骂声。
“刚一回府,太奶奶就病逝,定是她这个闹的!这不祥之人真不知伯父接她回来做什么。”
林琴一听便知,肯定是二房那个嫡丫头,一贯口无遮拦。
“四姐…也不是什么不吉利的日月所生,与太奶奶过世应当只是巧合才是!”
竟然有一道怯懦的声音为藤莫黎争辩,林琴亦能听出这是那个无足轻重却偏爱做好人的藤荷语在为这丫头申辩。
既然林琴听到了,就意味着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听到了,藤永安轻咳了一声,柔柔的开口对藤莫黎说道:“四妹妹初来乍到,想必对这里环境不是很熟悉,我带你去见一见其他几位姐妹吧。”
大夫人望着藤永安的眼神始终是写满了慈祥的,听闻藤永安这么说,也赞同的挥了挥手。
“那便分了玫酒去四小姐房里,与四小姐从乡下带来的丫鬟一起伺候,教导你些该学的礼仪,你万事要多多请教她,玫酒。”
一直垂首在一侧的一位大丫鬟走了出来,站到了莫黎身后。
藤永安亲昵地挽上莫黎手臂,对大夫人点头示意之后就拉着藤莫黎朝偏厅走去,之前说话的几人似乎就在那里等着,玫酒不声不响的跟在两人身后,与莫黎身后的徐璐并肩而行。
到了偏厅,藤永安才放开莫黎的手臂,而原本坐的好好的几个人,见了藤永安的身影也纷纷站了起来。
见几人都在毫不掩饰的打量着莫黎,藤永安开始给莫黎介绍。
“这位是林姨娘的女儿,你二姐藤水莹。”藤永安笑眯眯的对着藤水莹介绍,莫黎也怪怪的福了福身。
“这个是你三姐,和我是一个娘亲。”
三姐藤樱雪脸色发白,看着身体不太舒服的样子。
余下三个人中间有两个年龄还很小,藤永安介绍说一位是五妹妹藤荷语,一位是六妹妹藤姗姗。而最后只剩一位年纪大于其余几人的那位,经藤永安介绍知道是藤家二老爷嫡女,众人的表姐藤飞舞。
藤莫黎是藤家当家家主大老爷的女儿,在家排行老四,多年前她母亲在蜀南于腾老爷相恋,藤老爷当年还只是个书生,承诺说随父进京发达之后来接她,当时藤莫黎的娘亲还不知道身上已经怀了藤莫黎,就这么一直等啊等啊,等到死都没能看见来接她的轿子。
多年之后藤家飞黄腾达藤老爷‘偶然’得知了这个流落在外的四女儿,或许是出于歉疚,藤老爷做主接了莫黎回家。
藤飞舞会那样说莫黎也并非没有缘由,因为藤家祖夫人,也就是莫黎等人名义上的曾祖母的故去,让藤家这群小辈们须得丁忧三年不得嫁娶,而众所周知的是,这位藤飞舞藤表小姐,已经被定为了二皇子凌钰夜的侧妃,眼下美梦泡汤,正是无处泄愤的时候,加之本身的性格蛮横,自然说出了较为难听的话。
几人象征性的谈笑了几句,就再没人理会莫黎了,莫黎跟着玫酒的指引,七拐八拐的走着,她刚刚已经听说自己被分到藤水莹主屋里面的一间房内暂居,此刻正是要去收拾。
玫酒领她到了风歇苑,从推开属于她的屋门那一刻,徐璐的表情就像是鼓了气的河豚。
门口站着的促粗使丫鬟看到徐璐面色不善,连忙跟她解释:“姐姐可别气,四小姐回来的太过仓促,这卧房嘛…一时间没收拾好也是正常的不是,咱们已经把钥匙安全给了姐姐,就先退下了。”
说完两个小丫鬟相视一眼,笑着脸儿走了。
徐璐正欲发作,就看见自家姑娘叹了口气,率先走进了屋子里。
若说徐璐为何生气,玫酒的脸色也颇有些不好看,整个屋子破败不堪,墙角的蜘蛛网,歪倒在一边的桌子以及轻轻扇一扇就能扬起的灰尘,都显示着这屋子压根没人收拾打扫,更像是一个小仓库。
莫黎倒是看得开,伸手开始收拾,徐璐连忙开口。
“姑娘去外边歇息会儿,这些粗活让奴婢来做就好了。”
玫酒也赶紧点头附和着。
莫黎被扬起来的灰尘呛的咳了两声,摇了摇头。
“一起干的快些。”
玫酒心中无奈,但是如今四小姐屋里就她们三个人,也不分什么丫鬟小姐了,当务之急是得赶在天黑之前把屋子收拾的至少能住人才行。
这还没怎么呢,便是这种待遇,徐璐心中多少有些忿忿不平。
玫酒手脚麻利,收拾完了之后又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些蜡烛,用火折子点燃,灯罩掸了灰,虽然还是有些脏,不过已经不是最初那么难以接受了。
“四小姐休息一会儿,奴婢们给您去取晚饭。”
玫酒领着徐璐走出了屋子,只留下莫黎一人,莫黎拿着玫酒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的抹布擦了擦屋子里唯一的桌子,坐到了椅子上,默默的打量着这个屋子。
徐璐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手中的饭菜放到了桌子上。
“姑娘……”
莫黎对她摇了摇头,止住了徐璐欲言又止。
“玫酒呢?”
徐璐转身合上了门,“玫酒姑姑说她去给小姐拿一些生活上的必需品,让奴婢先回来给您送吃的。”
莫黎拿起筷子,打开食盒盖子,在清寡的汤水和已经在发凉的菜肴面前,莫黎叹了口气。
大夫人房内
藤永安靠在大夫人身旁,撒娇般讲些俏皮话,场面一度十分养眼。
忽然想起:“母亲,这个藤莫黎看着也没什么,父亲都没来见一见呢。”
大夫人慈祥的摸了摸藤永安的发丝:“当然了,你父亲心里肯定是你最重了。”
藤永安乖巧的点着头,继而撅起嘴巴撒娇:“可是表姐很不喜欢这个丫头呢。”
大夫人笑了一声。
“藤飞舞妄想嫁给二皇子,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抬举她比你还尊贵。不过也好,索性就让她把气都撒在这个藤莫黎身上得了。”
藤永安轻轻一蹙眉:“可是母亲,这样一来,我不也无法…”
大夫人轻轻的拍了拍藤永安的额头:“她们是她们,你是你,娘会为你想办法的。”
藤永安恢复了从容不迫的笑,又聊起了别的趣事儿,夜色渐浓才欢喜的告辞,等到藤永安身影消失,大夫人却是再次皱起了眉。
此时风歇苑,莫黎屋内。
玫酒果真带来了换洗的衣物和烛火床被,顺便也带来了消息。
“为曾祖母守孝?”
玫酒点了点头。
“按规矩,所有的晚辈都应当给太老夫人守孝的,您自然也不例外。”
莫黎收拾好食盒,又擦了擦桌子:“这是自然。”
“明日一早我会叫小姐起来的,今夜早些休息吧。”
徐璐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莫黎一个眼神止住。
玫酒说完了话儿,眼看徐璐和莫黎有话要说,知趣的退下了。
徐璐这才说出了刚刚被制止的话:“姑娘刚刚来,便是这样的待遇、明日更是要跪在祠堂外面守孝,这可是要跪上一天一夜的!春风一到夜里是最凉的,姑娘偏偏要我拿的都是薄衣裳……”
莫黎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徐璐。
“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费了这么大的劲是为了在藤家享福的?”
徐璐皱了皱眉:“那自然不是了。”
莫黎点了点头:“对啊,而且按照礼制,明日应是出嫁的女儿回府,你细想想,明日回来的应当是谁?”
徐璐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了莫黎的问题。
“是罗亲王的遗孀,藤老爷的姐姐。”
看着莫黎的神情,徐璐依旧不明白,莫黎只好进一步的解释:“这位亲王妃,在藤家曾是庶出。”
徐璐的眉头依旧锁着:“姑娘是为了让她看见您的处境,可她会愿意施以援手吗?”
莫黎想了想:“我小时候见过她,她是个很和蔼的人。”
徐璐这才放心:“那咱们早点歇下吧,今天已经很累了。”
玫酒果然没有食言,卯时正三刻一到,她果真梳洗整齐的站在了莫黎屋前。
莫黎本就眠浅,这府里的丝竹哀乐之声又没断过,一夜都是浑噩的睡着,玫酒一叫自然就醒了。
从风歇苑到祠堂的路并不远,略吃了一点玫酒拿的馒头和白粥,莫黎就朝祠堂走去。
莫黎到的早,前一夜守灵的似乎是藤永安,光看地上软绵绵的团枕便能猜到一二,只是看到她来,旁边的一位小厮竟然手脚麻利的收起了软枕。
徐璐正欲争辩,莫黎却又一次制止了她,徐璐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住了嘴。
“徐璐,你去悄悄地把那个草团收起来。”莫黎瞥见了留给自己的草团,浅浅的笑了一声,吩咐到。
徐璐乖乖照办了。
“只是收起了草团,蒲团还要留给晚些来的王妃娘娘,您…”
莫黎面色不变的就地跪下,双手合十似在念着佛经祈福。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着,原本翻鱼肚白的天空明朗了起来,一早就回了藤府的藤娟赶来为祖母守灵的时候,远远的便看见跪在地上,膝下连一片布帛都不曾有,淡漠的脸上出现了意思厌恶,皱起了眉,问身边的嬷嬷。
“那孩子是谁?我似乎未曾见过?”
那老嬷嬷略微思付了一下。“奴婢也看着眼生,许是昨日才被接回京的四小姐吧。”
藤娟只需听到老嬷嬷半句,心中便已是一片清明了然。
“我们过去吧,王妃娘娘。”老嬷嬷提醒着,搀扶着藤娟走向祠堂,藤娟到了祠堂后,却没急着跪下,只见莫黎面色虔诚,口中念叨着祝祷之词,用心之认真,竟然连她靠近都未曾发觉,藤娟心中的怜爱又平添了几分。
那老嬷嬷轻轻的动了动嗓,莫黎依旧未察觉到一般,藤娟对着老嬷嬷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
老嬷嬷垂首,果然安静了下来,藤娟走到守灵蒲团上,莫黎这下子总算是看到了。
“晚辈是刚入府的藤莫黎,不知您是哪位长辈,莫黎竟然没有看见,是晚辈失礼了。”
藤娟摇了摇头,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不必自责,是我看你如此专心的为祖母诵经,到是不忍打断你。”
旁边的老嬷嬷提醒:“这是罗亲王妃。”
莫黎赶紧又低下头:“见过王妃娘娘,晚辈心意绵薄,叫娘娘见笑了。”
“已经虔诚至此,还觉得只是绵薄吗?以本宫来看,对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妇,能做到如此已经可谓是仁孝之极了。”
藤娟闭着眼睛,慢悠悠的说。
等着莫黎半天没有回话,藤娟才张开眼睛,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身后已经诚惶诚恐的莫黎,叹了口气。
“初入藤府,急于表现孝心并无什么不妥,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别怕。”
莫黎咬了咬下唇:“是晚辈的不是。”
藤娟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莫黎见藤娟没了说话的意思,也闭上嘴不再作声。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跪着,再没人开口了。
午时一到,藤娟在老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看到了跪的有些颤抖,却还没有要起身意思的莫黎,心中虽然叹息,却还是默默离开。
等到藤娟用膳归来,看到脸色发白,却依旧没有动姿势的莫黎,轻轻的低声对老嬷嬷吩咐了两句。
老嬷嬷立刻领会,将藤娟吩咐的棉团捧给莫黎。
“四小姐,请用这个垫一垫吧。”
莫黎感激的谢过了老嬷嬷,正欲起身,却因为膝盖跪的发软,一个没站好,歪歪的朝下倒去,幸好徐璐眼疾手快的接住了莫黎。
藤娟跪回了蒲团上,又念起了佛经。
念了一会儿,似乎听不到身后女孩的声音了,藤娟狐疑的回了头,看见莫黎脸色有些发惨,口中的音色也不见清晰。
“你身体不好?”
莫黎摇了摇头:“劳烦王妃娘娘挂心,莫黎没事。”
“我喜欢说实话的孩子。”
莫黎点头称是。
藤娟叹了口气,见她依旧不肯开口于是看了眼徐璐:“你来说。”
徐璐看了看莫黎,似在征求意见,却被藤娟打断。
“你看她做什么,我在问你。”
徐璐硬着头皮,埋下头,“回王妃娘娘的话,我家小姐只是自幼体弱,加之这两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应该并无大碍。”
“庶女的日子有多难过、我知道。”藤娟也很无奈。
莫黎低下头,用虚弱的声音说道:“王妃娘娘息怒,是莫黎的错。”
藤娟的面色一直都是愁容不展的,看着莫黎的样子,突然令她回想起自己年轻时自己在家中,心里很不舒服。
“你午时左右没去吃点东西吗?”藤娟终是狠不下心来。
莫黎摇了摇头:“莫黎以为,守灵的时候说不可以吃东西的。”
藤娟没有反驳。
“穿的如此单薄,晚上会很受苦的。”
“多谢王妃好意。”
藤娟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没有什么用,若非没有厚衣服,谁会衣着单薄的跪在风中,若是有草团在,谁会单跪在冰冷的石地上。
藤娟看着莫黎,面色虽然带着灵气,却未有多么出众,年幼丧母,母亲地位低微,多年未在京城,这样的孩子世家多少都会有一两个,又有几个能如她一样,与亲王相识两情相悦,一朝飞上枝头。更多的还是被送到了结交的人家做了侍妾,从此做了本家嫡子女的垫脚石。
“你说你从小就体弱?”
莫黎点头:“是,我娘说我小时候有一次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后来烧的实在太过严重,连大夫都说不行了……后来虽不知为何又奇迹般的恢复,但总归是落下了病根。”
藤娟静静地听着莫黎说完,之后便没继续说话,莫黎抿了抿嘴,不知该不该继续说,终究也还是没再出声,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默默跪着,直至天亮藤水莹和林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