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殷小云,瞧见不曾有什么盯梢的撵上来,便纵身一跃,翻到那墙里头去。这进去的位置也有讲究,小楼各处据点,行行业业兼有,建筑的形制却循着一定的规矩。
就说她翻进的这一处小院,乃是约定好的处所,值夜的暗桩听着了动静,也不会火急火燎出来查看情况。待到来人先发出暗号,他们心里头便有了定数。小楼将情报安置好后,又发暗号,抽身离去,再由暗桩出来取走。暗桩与小楼两不相见。
若是有人迟迟对不出暗号,或是擅闯约定外的里屋等,或依例行事,或从权处置,各自都有安排。
殷小云也是这般。她入了小院,贴着院墙边上绕了几步,到里屋那头,上下一打量,正寻着一块青砖。寻常青砖俱是实心,偏生这块是空心——单看外表自然没什么不同,可轻轻扣一下便可以窥见些端倪。空心砖一指敲上去,便有一些略清越的声音,却传不得多远,只是刚刚好叫屋内的人听见些响动而已。
她按着当年学过的法子,用密语把甲级情报送达的消息传了进去。里头也飞快地递出一句收到。她便在那块青砖正下方墙根处,一处缝隙里,把手指探了进去,用力朝外一勾,把整块墙砖卸了出来。
待把那枚铅筒丢了进去,将墙面恢复原状,殷小云又做过了交代,当下也不迟疑,急急跳了出去,径自往山上去了。
一夜无话。到天明时分,主理已备下了各类文书,吩咐加急送往江宁府去。只是待到旨意下来,少说也还要两日。盗帅与官面上的人物素来互不待见,任平生调理了一日,却已然平复了些心境,便延请殷小云与主理一道去吃茶。
那袁主理却不知殷小云的底细,可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自然是圆滑世故得很,知道她是曲艺大家,昔日太清宫一出戏风华绝代,御赐翰林待诏,是圣人眼前的红人,也不敢怠慢。
三人只是碎碎地聊了小半日工夫,殷小云便拣了些北朝风物旧事,略做修饰讲与他们听。任平生也有些早年间闯荡江湖的故事。
那袁大人思来想去,竟发觉无甚可说。他此前一直在京中任职,头一遭外放便来了句曲山。可那江宁风貌,哪些任平生与殷小云不曾见过?除却这些,便只剩下这几年山中见闻,实在讲无可讲。只好在一旁应和。
等到殷小云说起前些日子渡江时的种种,只说是侥幸寻到一艘空船,逃得一命。袁主理总算抓住话头,连声慨叹凶险,又说道:“要我说,咱们好容易太平了十多年,轻易动不得刀兵。只是此事还因伪朝而起,可惜,可惜。”
“哦?袁兄意有所指,可是咱们文曲大人遇刺一案?”
“便是如此。”他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姿态来:“我却有听说,曲大人并非真的殁了。”
任平生看上去有些不信。殷小云会意,开口问道:“可我听说曲大人风光大葬,任伯也曾遣弟子前去吊唁,不知袁兄却因何言曲公未死?”
袁主理得意道:“殷姑娘有所不知。我有一亲兄弟,长我两岁,眼下正在京兆府中做事,与我常有书信来往。他偶然提起过这事,说咱曲大人的棺椁,里头那是空的。”
殷小云与任平生对视一眼,只觉此事虽然出人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文曲国之栋梁,如何难杀,哪有如此轻描淡写便得手的道理。何况他以奇计起家,这等诈死之策不过信手拈来。
任平生便打个哈哈道:“文曲大人的谋划,你我如何揣测得出。咱喝茶,喝茶。”
任平生的茶确是好喝,只是除了这一条,那袁大人便委实是一问三不知。问起前线战况如何,京师派了哪位大人来领兵,如此种种时,他只是推脱说自己长居山中,又是闲职,俱不知情。
这样度过了两日,任平生的茶沏过一壶又一壶,三人简直要把江南面能搜罗到的名茶尽数吃遍,总算等来了圣人的旨意。
这一日日中,忽然有轻骑急报,送至山门,宫中派了位司礼监提督太监,并太常寺卿前来宣旨。
任平生放下茶杯,恍惚了一下,旋即吩咐弟子传令下去,打开山门,上清宗坛门下齐齐放下操持的物事,一同列队相迎。他又请殷小云携彩衣班一行人从旁观礼,自己整肃衣冠,与袁主理一道下山。
眼下还没有殷小云多少事情,她也乐得清闲,只是与两位大人一一见了礼,便退到一旁旁观。任平生与他们寒暄几句,那位宫里来的马公公便尖细着嗓子,中气十足地高喊了一声:“上清宗坛副掌门,敕封翛然道人,烟雨伯任平生领旨!”
句曲山上共千余人,一齐行礼,山呼万岁。马公公又紧跟着念道:“制曰:任平生执掌上清宗坛多年,劳苦功高,今掌门出缺,即日升上清掌教,晋镇国公,授特进,金紫光禄大夫,赐金十斤,银五千两,内库奇珍一车,各色绸缎五车,钦此。”说罢,与太常寺卿一左一右扶起任平生,拱手笑道:“恭喜任公。”众人也一并起身。
随圣旨一道来的,还有宫中筹办的礼器。钦天监已择定了良辰吉日,三日之后,便要行大典。主理与押运的军官接洽等等,暂且按下不表,只说今日要排开筵席,殷小云也受邀出席。原来还有口信带到,康帝已知晓彩衣班众人在句曲山盘桓,着殷小云待大典过后,动身前往江宁府。马公公悄悄对她说:“殷姑娘这回耽搁得久了。陛下迟迟等不到,只觉得京师里那些个戏班子,个个是索然无味。”
殷小云也慌忙回礼,言纯属兵戈所阻,便定下与来宣旨的诸位一道回京。
这一夜万符宫中灯火不禁,满山满谷亦尽数点起了火把,竟恍如白昼一般。直至夜半,这才打扫精舍给众人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