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场喜事做下来还算顺顺利利的。见他家食饭屋的门口摆有一辆知初心心念念已久的凤凰牌自行车,车头结了朵大红花,很是喜庆。现在的婚房,也是他睡了十几年的房间,朝向并非南北而是东西,婚前小调整后,焕然一新:由原来的木地板铺了一层混泥土,再铺一层水泥浆,光滑、冰凉;墙,重新刷了一层白石灰,拉开钨丝灯,通体白亮,南面墙嵌入一个一米五高、八十厘米宽的柜子可供他们夫妇衣服堆放;新置了一台也戴了一朵红花的蝴蝶牌缝纫机,格外显得有些可爱;除去新置办的缝纫机,还有一张书桌和一把竹椅子,书桌上摆放着一台四四方方的长虹牌黑白电视机、一台海鸥牌电风扇以及电视机后面用“洋钉”钉在墙上的一排插。此情此景,两人萌生了不同的感想,知初他觉得这样的场景令他心里美得齁甜齁甜的,未来可期。
初来乍到的素心,显然对周边环境和人有些不知所措,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可回头想想着自己嫁的还可以,不能说还可以到什么程度,至少离自己的娘家不远,不搭车的情况下走回去也花不了什么时间,婆家也住在这个乡镇的街道附近,上街买东西或者搭车其他什么的很是方便。还有啊,娘家四周紧贴着山,不像这里那样门前门后,山高地广,大街小巷,热闹一方。这些,她是满足的,没什么可挑剔的。
出嫁前,她婶千叮咛万嘱咐:当人家的媳妇可不简单,做事要勤快不得懒,处处留心眼不可怠,为人要热心莫讨事,尽早生子保地位,勤俭持家保太平。
她谨记于心,不敢忘。
闹洞房,大家就意思意思下,闹上一闹,便各自歇息去了。
回门前,她起的早,睡的晚。只是为了尽早熟悉这里的一切。只是没想到,知初是这样懒的一个男人,她早上做好了饭,喊了他才慢慢下楼。他那个受宠的弟弟与他可不一样,门“吱呀”一声被素心单手推开时,知慧房间里那一盏昏黄的灯早已悄悄地亮了。素心的心里想,如今有这样的一个有上进心的弟弟很安慰,希望以后知慧多多劝他二哥知初多些上进心,带他走上一条发展的好路子。
婚后的两天里,素心忙里忙外,不敢有丝毫懈怠,有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免得被人落下口舌之柄。
而知初现在的做事态度为何如此?不外乎有了素心这样勤快的婆娘;那时,他觉着钱还差些,征得何叔点了头后将番鸭们以及几箩筐的鸭蛋在他大婚前运至隔壁大镇上换了些钱,为置办他这样的大婚排场便用得所剩无几;眼下离春节还有一月有余难有其他工活儿可做,想着自己没钱过年还有自己家人、岳父岳母他们在,这个年还是过得可以,这么些个由头可够他懒上的了。他对年后的打算,自信满满:过完春节,朋友已留好了一份体面工作给他,攒攒些钱,养家糊口还是可以做到的。
“该起床了。知初。”在房间里穿戴好的素心背对着知初自顾自话说着,“今天,是我回门的日子,你是要一起的。”睡眼惺忪的知初瞥了她一眼,慵懒答道:“嗯……”翻个身,被窝里的他冷得蜷缩更紧实些,又睡了回去。她不再出声,轻轻关了房门,下了楼。
太阳从山顶上冒出一个尖儿来,锥刺股的冷意袭满在灶台忙着做饭菜的素心全身,激灵连打几起喷嚏,哈着气,搓搓这一双有些皲裂的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小声嘀咕:“着凉了么?没有啊,不烫啊!”
露出一半脸的太阳,除了知初,其他人早已在食饭屋里屋外帮忙着素心回门事宜。
何叔、何李氏倒是默契了一回,看着知初姗姗来迟的懒骨头样。
“没脸没皮!”
“丢人现眼!”
祈福桌朝南摆好,放置贡品,何叔点好一把大小不一的香,分予三子,笔直站立,轻轻合起双掌,手指并拢,虔诚闭眼,四十五度弯腰拜三次。礼成,立香。
何叔高喊一声:“要打鞭炮啦!”这一声招呼,是为了告知周边邻里需要注意下身边的孩童不受惊吓,让这一切顺利进行。说完,点燃已挂好在家门口的一串鞭炮。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再拜它三拜。方可结束。
食完早饭,何氏夫妇交代他们俩夫妻回门需要注意的事宜,特别是自己的儿子知初:见到任何人,要笑脸相迎,嘴巴要甜些,要主动做事。
交代完,小夫妻决定走路走去王家凹。素心在前,知初提着回门四样礼紧跟其后。一路上,素心跟他讲,自己娘家人左右前后都住着谁,都怎么称呼。
“知初,我现在哩,先简单明了的给你介绍下,至于……呃…我家和其他家的关系如何如何,可能三天三夜是讲不完的。待会到了我娘家,你跟着我称呼他们就好。”素心轻声细语地跟他说。再次与他确认:“嗯?”
“行!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罢。”提着四样礼的他漫不经心地回她。觉着他答应这样的爽快语气里又有些含糊不清,素心停下脚步掉回头一看,他嘴里叼了根枯黄的狗尾巴草,在东张西望。
他猛地回过神来,问她:“你家有种茶叶的么?”这话问得她有些欣喜,“当然,前两年,我和老弟在山坳里种了二三十棵,不过要在年后的清明前采摘的茶叶是最佳的。”她又继续说,“我叔最爱食自己炒做的明前茶了。”她王叔为了能食到最新鲜的明前茶,托人买了这么些茶树,让素心和她老弟去自己的山坳地种,如此,才能他这颗满足年年食到明前茶的心。听此事,知初迟疑了会儿,探探素心的口风:“那岳父他还有没有些今年的明前茶啊?”
“还有啊。”素心微笑地说。
知初听得此消息,连忙赶上素心的脚步,问:“那就带点岳父炒的明前茶回咱们何家。我想这主意,很不错,真的。多食茶,对身体好处多了。”他的心,是雀跃的,他却没有想过为她着想,他知道他叔平日里都得食两三杯酒,并没有他说的那样爱食茶,只是他想讨些明前茶来食又不好意思向岳父岳母开这口罢了。
走在知初前面的素心若有所思地说,“那咱们明天回去的时候,我让我叔给……咱叔……带些吧。”她知道,她正在慢慢习惯两个家庭结合称呼上的那种微妙变化。“快些走吧,知初。别让他们在家久等了。”迫切想到,快要见到自己娘家人,素心这一颗心呐,激动地跳跃,好像走慢一步就会让心跳快到不听脑子使唤似的。
一首清脆的口哨乐声灌入素心的耳朵里——《爱拼才会赢》,她从未听过,也听不懂这哼着的是什么,旋律听起来,甚是好听。原来是知初在吹口哨,他吹得如此娴熟,但是在长辈们眼中,会口哨的人有一副流氓地痞相。素心眉头一皱,轻声细语地提醒他:“知初啊,进我娘家前,可不能再吹口哨了。他们见了会不高兴的!”他似乎没听见,她再次与他强调一遍。“晓得咯,少啰嗦!”知初白了她一眼,一个劲的往蜿蜒小路上登。对上他的一个白眼,素心心里毛毛的不是滋味,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太阳照射着王家凹那一成片的黑瓦黄泥墙房子,黄灿灿的,与世隔绝的既视感。
他们就要到了。
他们准备迎接了。
有一人却在忙着手中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