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地,王德良总算到了自己家门口。
米娘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便大声唤他,满叔公,满叔公。他一听是米娘的声音时,心里一惊,着实吓到了他,回过头来应了她:“哎!米娘,很会,很会,赶乖嘞。”他伸手挂好扁担,弹了弹肩上的一些灰尘,拍了拍被露水沾湿的裤腿。
王德良他深吸一口气,掰直了腰,这种紧张感还是当年的大女儿被别人讲亲的时候,现在的他隐隐觉得他的二女儿素心也快嫁作人妇了。心里再紧张,也要面挂笑容会见里屋的人啊。
初次见面,两姓聊得甚是投机。王德良的热情,邻里也是相当的热情,三人便留作食午饭,一食就食到阳光开始泛黄,树影长长,日头要落向西山,孩子放学要回家,牛要回牛舍,鸡鸭要回笼,眼前的一切逐渐消失在凄冷的黑夜里,归于平静。而何叔夫妇也回到了自己的家,正好赶上了食饭的时间,那四方桌上的酸菜汤在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照射下,粼粼有光,热气腾腾。屋内还是那么的寒气逼人。灶台旁,正在舀盖菜的知心背对着盖水缸盖的人喊:“哥,有饭食哩。把碗筷摆一摆,等叔、婶转来一块食!”她不知踏入门会是自己的叔(都称父亲为叔),只听得沉闷不悦的声音:“你阿哥呢,这么晚了,去哪儿了?水缸的水也不挑满来!”知心一听,吓得差点没把手里的菜端稳,着急地说:“阿哥被他同学叫了去……”便不再说下去,答应了阿哥不能说他去做甚么事。何叔轻咳了几声,“我们先食饭,莫管他。轻骨头相!这么寒的天还乱走!”说完,径直走向壁橱,摆好了碗筷,也端出那一碗拌了些粗盐的猪油渣,摆在桌上。转身,从墙壁上取下他的打酒吊子去隔壁打米酒。回来时,一壶香气弥漫屋子的米酒正让他有些迫不及待,也不等他婆娘,心中有些余怒酒随那一杯米酒下了肚。再斟满一杯,吃口盖菜,嚼了块猪油渣,撑着脑袋的他似乎在等谁又不像在等谁的样子呆望着门口。知心看着他这样的入神,想问甚么的话和嘴里的饭菜也一并吞了下去。默默无言。
何李氏踏门而入,紧皱眉头,还没等她开口说话,知心打破了不言的画面:“婶,赶紧坐下来食饭。”她应了一声挨着何叔的位置坐了下来,自己也斟了一杯,也好暖活了她的身子,屋子还是那么的冷,除了这一壶酒可以瞬间回暖了人的身子之外,就剩那一灶台里少许燃烧的木碳火子有点暖和。
何李氏和知心聊起了她刚刚没和何叔一同回来食饭的事,去收拾了几只关了不少的家禽笼子,还去了知心的大阿哥家里看了看,唠嗑了几句。何李氏疑惑知初的去想时,刚提“你阿哥……”知心知道她要问什么,说他去同学家了。
至于白天在王家凹里聊甚么内容,知心很好奇,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生怕自己又听了一番令自己心里不舒服的训话。这一桌子吃饭的人,除了和她母亲何李氏闲聊其他之外,谁也没提白天在王家凹的事儿,其实过程聊得挺愉快的,兴许时等知初在的时候说吧,可他这会儿不在家。要是阿哥没出去就好了,可以满足她的好奇心,可能会让她眼前的老爷子和颜悦色些,也有可能会怒气再添。知心了解她父和阿哥是怎么一个父子关系的,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他们的关系像是一个雷区,踩中就原地爆炸,没中就相安无事。的确如此。
等晚饭食完,等何叔夫妇回了房,知心这时刚准备要吹灭这盏油灯就见到走路有些歪歪扭扭的知初,一身酒味弥漫着整个屋子。赶紧扶住即将滑落在地的知初,在他耳边着急地喊道:“阿哥,醒醒啊,醒醒……”
醉眼朦胧的他,软软的答道:“嗯?老妹儿,你还在没睡目啊?”还打了个嗝,酒气冲天,熏。“阿哥。我扶你到你房间去吧,看你连路都走不稳了。”知心很担心。知初实在是拗不过自己的妹妹,也就随她扶回自己房间,保持着仅有的清醒意找到了自己的床,倒头就睡了过去……给他盖好了一床厚重的棉被,关了灯,退出他的房,她叹了叹气也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的知心,还没有睡意,她看到阿哥这样喝得不成人样,心疼又无奈,婚姻呐婚姻,哪由着我们做主呢?这几个兄弟姐妹中,大哥也算是正经学校毕业出来的工程师,叔做主让他娶了外镇一个姑娘为妻,姓赖,与大哥同岁,也就是现在知心的大嫂,他做到了。她二哥知初刚到适婚年纪,这不,她叔又开始张罗他娶妻的事了。轮到她自己就不敢想了,她知道这事由不得她自己做主,深知她何叔是甚么样的人。知心说服自己不去想这些杞人忧天的事,转个身也睡去。
凌晨的月亮啊,赤裸裸的在这一片清冷的天空里挂着,云躲风都来不及,更是别说护住月亮了。那肆虐的风啊,呼啸扫动这屋后的一棵棵没了树叶庇护的树,好像在把玩正睡得深沉的人们,又好像在邀请他们一起玩捉迷藏。
“咳咳咳……”知初突然咳醒了自己,不想起来的他口渴得坐了起来,揉搓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顺手披上外套,下了楼。风还是刮这般紧,没有目的地四处乱窜。除了有几声鸡啼声之外,安静得可怕,知初到了自己房屋前,透过窗,借着昏暗的手电筒照射到钟摆:五点零八了。于是,开了门,拉开了灯,提起一壶灶台边角的热水壶,摇了摇,没温热水。他只好从水缸里舀一瓢凉冷的水喝,灌顶的清醒。索性就不回房里睡了吧。
清瘦的他抬头望着天,呼出一口雾气,低头叹了口气。麻溜溜地刷好了牙,洗好了脸,挑起了水桶往水井处走去,不一会儿,水满缸。挑水活,对于二十出头的知初来讲,是小意思了,这样的挑水活儿也挑得有些年头了。
抽根卷烟,提提神,他把关在隔壁屋几个笼子里的母鸡啊阉鸡啊放了出来,它们没了笼子的束缚,欢快地飞奔觅食去了。他接着又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原来他家不止养一些鸡,还有个鸭棚,养了数十只番鸭,只只有四五斤重,个头肥硕得很,见到知初拿了竹条来,个个站起身探头,“嘎嘎嘎……”叫唤,像是在欢迎他的到来,似在看到希望。原来,知初的到来,是带着这一群番鸭去田里、河里放养它们,而这群番鸭也是他一手带大的,它们见到他当然都高兴着呢。看到他,就是看到自由的希望啊!一群这样肥硕的番鸭即使没有知初手上的竹条赶着,也走得井然有序,它们一路昂首挺胸地“嘎嘎嘎”高歌起来。在放养鸭子的老地方,坐了下来,兜里取出洋火盒和卷烟,抽起了烟,陷入了沉思,思起昨晚酒桌上的兄弟们畅聊的场景,其中已婚的一兄弟以过来人的身份规劝他趁早成婚,孩子有多惹人爱诸如此类的话语给他画了个婚后一个的大饼,想到这儿,知初也不觉得幻想了起来,和自己的婆娘一起抚养着自己聪明又可爱的孩子们长大,像自己的大哥大嫂现在这样,瞬间让他的心啊填得满满的,装不下别的了。
风停了,天也亮了,每户人家的屋瓦上的白霜还是那样的厚,比起昨天还冷了些。不得不缩着脖子,不允任何冷空气进入他身体里,一路赶着鸭子赶回鸭棚里,回到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