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昏暗的烛火,钱师爷看清了我的模样,他若有所思的紧盯着我,片刻后,大嚷道,“就是你!把你交出去!我们……我们就都能活下来!大人!大人啊!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请您想想济南城里十三万无辜的百姓们啊!”
我不解的看着万分痛苦的宋大人,“他在说什么?”
见宋大人咬紧牙关、闭口不言,钱师爷哭嚷道,“鞑子兵说了,只要交出长公主,他们就停止攻城!殿下!为了十三万济南百姓!殿下!”钱师爷公头不断的磕着墙壁,“若殿下同意,臣愿与殿下同死!啊!”
钱师爷还未哭喊完,便被宋大人一戟刺死。
宋大人喘着粗气,费劲力气抽出战戟,扯着嘶哑的嗓子道,“殿下不必介怀,不交出殿下是济南城所有百姓举手表决的,并非臣一人的主意。殿下为君,我等为臣,断然没有君死臣活的道理!”
激动之下,宋大人头上的伤口又开始喷血,他抬手抹掉险些流入眼中的血柱,随意从衣服上撕扯下一根长布条系在头上。
一介文官,能坚持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
“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请殿下立即离开!”稍作休息的宋大人跪在我的脚下,他低下头道,“臣家中有一密室,就在殿下所居的齐芳斋下,书房书柜第三排第一个抽屉,拉开就能触发机关。密室没有粮水,殿下需要自备些,还请殿下带着臣的老母、妻子还有臣的那个不孝子暂时躲进去吧!”
我怔怔的看着匍匐在我脚下的宋大人,不知如何作答。
原来他竟然还不知道……
见我不说话,大人连着叩了几个头,继续道,“宋致乃臣家九代单传的独子,臣虽死无憾,只求殿下念及一片忠心,能为臣保住这一点血脉,否则臣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宋家列祖列宗。”
我将他扶了起来,“宋伯伯您先起来。”
或是到了此刻,人心更需要一种信仰来支撑,宋大人趴在地上纹丝不动,不敢有半分逾越,“臣惶恐!”
可我应该怎么开口告诉他呢?告诉他他老宋家可能要断根了,告诉他他所信仰的皇权可能已经抛弃他了。
难以启齿!
我执意将执拗的宋大人扶了起来,将他抱在怀里,感慨万千,道,“今日之情,长乐永生不忘,定不负尔等忠义!”
语罢,将长枪紧紧地攥在手里,一把推开房门,一股萧飒秋风迎面而来!逆风而上,我一步跨上雉堞,居高临下附身鸟瞰,有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站在制高点,能将整座战场尽收眼底,望着脚下黑压压一片人头心口一凉。
乌云压顶,北风呼啸,我成了这天地之间唯一的一抹鲜红。
摘掉抹额,散下长发,举起手中的长枪,刺向苍穹,我高呼一声,“将士们!百姓们!我是你们的长公主长乐!”
喧嚣的战场,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停止动作,目光都聚集在我一人身上。
“殿下。”身后传来宋大人一声呼唤。
闻得大人一声唤,众人齐声道,“殿下!”
我在雉堞上向着济南的百姓们单膝跪下,“长乐誓与大家同生死!共存亡!”
百姓们感动的稀里哗啦,皆跪地振臂高呼,“我们誓与长公主同生死!共存亡!”
一时之间,呼声震天撼地!
敌军被惊得目瞪口呆,我起身,隔着人山人海,与骑在马背上的多尔衮对视,举起手中的长枪,“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一丝的波澜,不知他此时可有后悔多次救我。
我终是不悔的。
闻得我吟诗,整座济南城的百姓都沸腾了起来,一个个重燃斗志,变得勇猛异常。
在我的建议下,齐心拆毁了临城门的几所房子,用巨石攻击,又集聚全城所有的烟火炮竹,重组制造了不少的简易炸弹,轮番对敌军进行轰炸。面对层出不穷的招数,清兵应对不暇,直接损失上万人。
我极力为南京的支援争取时间,却也因此彻底激怒了御驾亲征的小皇帝。
恼羞成怒的他们更改了战略。
第九日黄昏,万只火箭穿云而来,整个济南陷入一片火海。
城里的火势很快得到了控制,可围绕着城墙的大火怎么也扑不灭,筋疲力尽的我终于放弃了抵抗。颓然坐在城墙上,眼瞧济南城外火光冲天,无计可施。
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讽刺的是,毅然留下,却最终还是没能救下所有人。
第二日清晨,乌云被压的很低很低,天老是亮不起来。
整座济南城依旧陷在一个巨大的火圈里,宋大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我赶下了城楼。
奋力奔跑,不想身后城门轰然倒地的瞬间,天雷滚滚,大雨倾盆,外圈的火很快的就被浇灭了,我愕然回头,看着身后数万人不顾生死赤手空拳涌向城门,只为掩护我逃跑。
“殿下!您一定要活下去!”
手里攥着宋大人塞给我的官印,身后是无尽的屠杀之声,瓢泼大雨中,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宋大人的叮嘱。
“有官印在,臣就不是降将,公主一定要活着出去,告诉天下济南到底发生了什么?”
万念俱灰。
宋府外,夫人梳洗干净,穿着一件纯白的襦裙,撑着一把油纸伞,立在大门下,如行尸走肉。
“婶婶!”我上前握住她的手,企图将她唤醒。
夫人不为所动,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立在原地,“我是京城首富包家的大小姐,十四岁嫁给宋学朱,十八岁才生下宋致,在济南待了大半辈子……”
“婶婶!”我眉头一阵酸痛,“婶婶快跟我走。”
我根本拽不动她,夫人旁若无人的继续说道,“我好想再回包家看看,我想躺在阿娘的怀里吃桃酥,鼎记的桃酥最好吃,小时候,阿娘每天都给我买,阿爹说吃多了牙会坏。”
“那儿还有两个小娘们儿!”
闻声我惊恐的回头,是两个牛高马大的清兵,看来他们已经杀进城来。
两人朝着我和宋夫人快步跑了过来,一人擒住了夫人,一人薅住我的头发将我提了起来。
双脚临空,我觉的整张头皮都要被扯下来,硕大的雨点子砸在我疼到扭曲的五官上,愤恨的眼泪全都混在了雨里。
“让爷瞧瞧!”揪起我的清兵道。“哟!这不是那个什么公主吗!”
“什么样的女人爷都玩过,不知道公主玩儿起来爽不爽?”擒住夫人的那人伸出手,对我毛手毛脚,一脸猥琐的说道。
忽然,夫人反口咬了清兵一口,随后猛地朝着拎着我的壮汉裆下一脚。
趁那人吃疼松开的我空挡,宋夫人拽着我的手就往宋府里跑,还没有跑几步,身后就传来了追赶的脚步声,无奈,夫人停在一口井前停下。
“好孩子,一定要活下去!”她塞给我一块儿玉佩,笑着将我推入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