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软玉坚定的摇头,她用力的抓住我的手臂,“你能不能别使小性子了!王爷是圣祖皇帝最喜爱的一个儿子,也是最像圣祖皇帝的一个皇子,自然是继承了圣祖爷的遗志,踏平中原,一统江山!姑娘你醒醒吧,王爷绝不会为了你放弃攻打济南的!”
我比他们任何人都清楚,大明注定会灭亡,大清终会昌盛百年,可是我从未想过,改朝换代的代价是如此的惨烈。
“姐姐你看见了吗?”我转眼看着城墙上手持铁勺的老妪,“你说她害怕吗?过了一辈子风平浪静的生活,没想到临了还上了一回战场。我是心存侥幸的,可我也知道自己的分量。但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试一试,搏一搏。就算不靠多尔衮的怜惜……”我望着她,眼波含笑,“姐姐你说凭我公主的身份,会不会逼得南京伸出援手?”
冰雪聪明的软玉似乎是猜到了我的用意,怔怔的松开了我的胳膊,半晌,怀着敬意拱手作了一个揖,那表情,仿佛在这一刻,她才真正的认识了我。
扛起大娘子,转身正要走的软玉突然顿足,背对着我道,“王爷说,你是不会跟我走的,一开始我还不信,如今我总算是明白了。”她丢下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消失在了战火中。
不由让我感叹,果然是个高手,在这样激烈的战场上,都可以做到来去自如,想来她的武功定不在冷寒竹之下。
可眼下,不是对别人的武功羡慕嫉妒恨的时候,我在地上捡起一杆长枪充作武器,潇洒的骑上马背,顶着刺骨寒风,向正南门奔去,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
果然如我所想,这里是清兵重点攻击的地方。整座城楼笼罩在一片黑烟之下,绝望的嚎叫配合着火炮和兵器碰撞的声音作为背景音乐,将悲凉的气氛推上了顶峰。
我在距城门百米外下马,看着堆在左手边如山高的尸体,看着浓稠的血水顺着平整的砖地流过我的脚底,就感觉像是万能胶粘住我的鞋底,让我挪不动腿。
缓缓走进右手边临时搭建的救护棚,无数断手断脚的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他们的脸上只剩下绝望与疲倦,甚至没有力气去哭喊,眼巴巴的等死,那种压抑是常人无法承受的。
我已分不清此处是人间炼狱或是阴间鬼谷,四处寻找楼雨和周世显无果,却不想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看见了早已灵魂出窍的宋夫人。
夫人蓬头垢面,神情恍惚,失魂落魄。一双哭到红肿的眼已干涸,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空洞的眸子如一口枯井。
她瘫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根柱子,两只手怀里紧紧抱着已经僵硬的宋致。
宋致的心口有一个拳头大的窟窿,周遭的皮肉已被烧焦,应该是被火炮击中了。他的脸上已经开始长尸斑了,我却总是觉得他还活着。
脑海里全是他背着我在宋府奔跑的样子,忍不住一阵鼻酸,走上前去,又退了回来,不敢碰他,也不敢碰夫人,正在纠葛,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乐儿……”
回头,是奄奄一息的朱慈。
他已卸去了盔甲,浑身都是渗血的绷带,也看不出究竟是伤在了何处,不过,看样子是撑不过今日了。
我忍住泪,蹲在他的身边,想要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却又怕弄疼他,犹豫片刻,只好作罢,“朱慈哥哥,你不要说话,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这一辈子,睁着眼睛说瞎话大概只有这一次。
我知道他好不了了,活不成了。
朱慈却像听不见我说话似的,满眼憧憬的自说自话起来,“我和宋致都商量好了,明年一起去参加科考,他不爱学,还胡说要抄我的卷子,说被逮到也没关系,长公主是他妹子,考官也不敢为难他……”
他好似回光返照一半,一连串说了好多话,我不忍打断,只默默的听着。
“宋叔叔说,飞鸽传书早就送到了,乐儿,你说为什么他们不来救我们……”
言至此处,宋致的瞳孔骤然放大,撒手西去。
他致死也没有闭上眼睛。
见惯了生死的我,本以为此生心中再无任何波澜,却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股浓浓的恨意折磨着我,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噎住了我的咽喉。
我依旧不敢面对夫人,提着枪,默默走上了城墙。
城墙的石阶梯被炸的坑坑包包,偶尔还会有飞起的小石子敲打在我的身上,劣质火药的气味像生化武器一样让我无比的恶心。
城墙上满是人。
那千余个卫兵早已死的精光,如今站在抗敌第一线的,只剩下普通的百姓。武器不够,当真是什么锅碗瓢盆、棍子板凳都敢拎在手上当武器使。
宋大人混在百姓中,穿着不合身的盔甲,挥舞着手中的长戟,戳死了几个企图借登云梯翻过城墙的清兵。
他的额前绑着绷带,几道血迹凝固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很是狼狈,一头醒目的白发散落额前,随着寒风舞动。
我能看见大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一丝声音,显然他已经声嘶力竭了。
“大人!”我走到他的身后,一面出枪刺穿眼前一个清兵的胸膛,一边大吼道,“大人!辛苦您了!”
“殿下!”他侧目瞧了我一眼,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扯着嘶哑的嗓子,惶恐道,“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我已派人去了南京,相信三日之内一定会等到回音,我们只需再坚持一下!”
不想宋大人听罢,颤巍巍退了几步,吓得我连忙伸手将他扶住,关切道,“大人!”
宋大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蹙眉责备道,“即可传信!为何不走!”
“若是我也走了,济南就真的没救了。”
“殿下!”大人感叹一声,拉着我的手,泪洒当场。
看大人的一对儿黑眼圈都能赶得上国宝熊猫了,我强拉着他进了城楼暂作休息,“大人这五天是不是都没有好好休息?”
大人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摆摆手没有说话。
我俩刚进屋,就看见缩在角落里几近疯癫的钱师爷,他被捆着,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嘀咕着,“我投降!我投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看那没出息的样子,我真想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