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碧波小湖畔,冷寒竹与我骑着马行于野草之上,随处可见纯白的小雏菊向阳而生。
此处恰如人间仙境。
从天而落的瀑布激起水花千层,湖水清澈,鹅卵石颗颗饱满。古人常道“水至清则无鱼”,如今眼下鱼儿成群嬉戏,想来此话并不可信。
湖边是一片树林,林后有一座山丘,丘林之中有虫鸣,虫鸣之外有鸟啼,而他牵着我的马缰,在抛出一个转折词后选择了沉默。
“可是还需要等到你杀了李自成,平了西北藩国叛乱对吗?”
他不说话,秋日上三竿,逆着刺眼的光,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目光灼灼。
眼前的冷寒竹依旧寡言,可我却从他烁烁的目光中瞥见了一抹柔情。想到我毁掉他精心部署的一切,想到在宋家曾对他说的那一席话,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恨我吗?”
“我有信心在战场上赢了他。”
他答非所问,我心照不宣。
“今天就走吗?”前有豺狼,后有猛虎,朝廷风雨飘摇,他定是得到我失踪的消息才从前线赶了回来。如今我已被找到,恐怕又是一场生别离。
未等他答话,我垂眼叮嘱道,“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却浅浅一笑,“将军百战死。”
那会心的一笑,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半分畏惧与迟疑。
从来我只觉得他像我,都是自降生那一日起就被命运遏住了喉咙的人。我自己没得选,便以为他也没得选,怎知他是如此的心甘情愿。
对于大明的覆灭,或许我不该期望他能做到同我一样的坦然。
可我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真的赴死?
我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来的,大明要亡了,你接受现实和我私奔吧!
很多次,这样的话就挂在嘴边,我很想告诉他历史的真相,很想阻止他跌入时间浑浊的漩涡。
可是我对他的不信任让我一次次的作罢。
不敢去猜想他得知真相后的反应,这将是我重生后最大的秘密,准备带入坟墓的秘密。或许像我这样自私的人,就该永远自私下去。
泰然的看着林中树叶飘落,就快到深秋了,也不知大明还能苟延残喘到几时。
“我在济南等你一年,一年后若你还是放不下,我会带着丫头消失。”我迎上冷寒竹错愕的眼神,浅笑道,“届时你我今生不必再见。”
对他的仰慕之情不假,我也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好。”他很快掩饰了内心的惊诧,平淡的说了一个好字,没有任何的追问和挽留。
或许是自信的认为自己能在短短一年内解决一切,或许是根本没有将我放在心上,究竟是何种原因我已不想去猜。
不如将一切交给时间,它自会证明一切。
回到宋府,一切已恢复原貌,丝毫没有前一夜留下的痕迹,众人也都对此只字不提,似乎那惊魂一夜根本没有发生过。
让我意外的是,冷寒竹并没有急着回军营,而是一反常态的每日都粘着我。
夫人当真将我禁锢在齐芳斋这一块方寸之地,吃穿并未克扣,都捡着最好的送来,院子里却只留楼雨一人照顾,不让我见周世显和丫头就罢了,还派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学究整日烦我。
成天将知乎者也挂在嘴边,翻来覆去的说着那些个我听不明白的文言词儿,还敢抽我手心儿!要不是冷寒竹在,没法施展开偷师的醉拳,我早将那食古不化的老头儿给锤死了。
齐芳斋有一处万经楼,据楼雨介绍,此处藏书不下百万卷,都是宋老爷命人搜罗来装门面的,从来没被人正经翻看过。都快长虫子的典籍们,因为我的到来,迎来了第一个看客。
我与楼雨就在万经楼下听课,夫子今日教得是《女诫》,冷寒竹在一旁听的浑身不自在,就独自上楼去找些兵书来看。
这是我困在学堂的第三天,好容易熬过了诸葛亮的《诫子书》,没想到《女诫》也不是开玩笑的。
夫子一字一句的教授,陪读的楼雨奋笔疾书刻苦学习,而我则在一旁没心没肺,笑的前俯后仰。
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写这本书的竟也是一个女子,还真是应了一句“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堂上正襟危坐的夫子见着我总是一幅孺子不可教的模样,滔滔不绝的他被我的笑声打断,眉头紧皱,“小姐因何而笑啊?”
我抱着脚随性坐在那里,“学生以为,想笑就笑。”
“此书乃当世女子之圭臬,有何可笑之处?”夫子愤愤将手中的书砸在桌上,看样子是驴脾气又犯了,想同我争个高下。
定是前几日与他争论《诫子书》时埋下的导火线,我那时可没少挨他的戒尺,可见文人气量当真是太小。
“学生以为,书中所说,女子天生地位卑下,顾要事事顺从,很是可笑,所以就笑了。”语罢,看了一眼面皮被气到青紫的夫子,心中一顿狂喜。
既然是他让我说的,那我可就大胆的说了,反正气死他我也没什么损失,“男尊女卑早就过时了,男女本就平等,我看啊,像这样思想腐旧的书,就不要再拿出来祸害人了。”
“你!”平日里连大步子都未曾迈过的夫子,如今被我气得原地窜起三丈高,“你!你!你朽木不可雕也!”
“学生可不是朽木,此书要天下女子皆以夫君为尊,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大男子主义,女同志嘛,就应该要撑起半边天才对,怎么可以一辈子唯唯诺诺的做男人的附属品!”
一旁的楼雨早就被我惊掉了下巴,估计是被枷锁扣住的灵魂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神来。
而原本气的上蹿下跳的夫子,突然像丢了魂而似的,奄奄一息的瘫倒在椅子里,险些当场晕死过去,估计不好好在家里将养几日,都没法出门了。
我噗呲笑出声来,不想这个场面,竟被前来送点心的夫人抓个正着。
她的脸色酱紫,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怒斥一声,“你胡说什么!”
“哎哟!”不想这声怒吼又一次惊着了不堪一击的夫子,他呻吟一声,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宋夫人哟!”
“张先生!翠翠还不快去扶一把。”宋夫人面脸愧疚的迎了上去,“先生您没事吧?”
夫子有气没力的说道,“老夫今年快五十了,活了大把岁数,还没见过这样的大家闺秀!恕老夫无能为力,告辞,告辞!”
“先生!先生!”
不顾宋夫人的挽留,夫子逃也似的离开了小院儿。
终于送走了这个瘟神,我还没来的及幸灾乐祸,就迎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只见宋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盯着我,“你倒是挺有想法的!《女诫》五十遍,抄不完就不许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