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本就是一类人才对。
你们都经历过失去至亲的痛苦。看看如今,一个仍旧是一派天真烂漫、勇闯天涯的吟游诗人,另一个成了一根筋死忠于无情公主的刺客走卒。你们究竟明白自己为何而活吗?
(李白:你对我们的事知道的倒清楚。
杨钊:我关注你们很久了。)
十年前李珺上任剑南节度使,横征暴敛,抢夺民财。他垂涎剑南女子,令手下遍搜锦官民女充其家婢,后盯上了我的小妹。我听邻居道——那时我贪赌在外整日未归,九月十四日那天七、八个武侯砸开家门,将我小妹自躲藏着的衣橱中拖出。狗奴武侯兽性大发,就要在我家中施暴,我小妹不堪辱于是以剪刀自戕。
哈哈哈哈,你们不必这样一副多么怜惜的神情。当然恨,我既恨自己,又恨狗官。我立誓戒赌,强健武功,心里燃烧着无法熄灭的火焰。我每日只睡二个时辰,因为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小妹冰冷的躯体。余下时间统统用来筹谋、用来记恨、用来细数刀尖上将会流下的血。
(李白:李珺他…
杨钊:我知道,他在府中被你以剑穿心,我下手晚了。所以我也恨你啊,李白。
李白:归根结底你的血仇已报,如今的张宥亦非李珺。你又何必谋他性命呢?
杨钊:你还是不懂,问题并未在于谁做节度使。
上官婧:你接着说吧。)
我离开剑南四年游荡江南、河东,又去长安,最终回到剑南。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无论是昔时胡作为非的李珺还是如今治理有道的张宥,一方的安逸与混乱都与治理一方的节度使本人无关,都是因为皇帝。
神龙中兴开元日久,众民早已忘了战争攻伐的苦难。当年皇帝不惜代价铲除崔湜余党,为了不令公主被掳之事泄露,赋予李珺雷霆手段,由是此奴胆敢在如此太平盛世胡作非为。如今剑南虽在张宥治下一派安定,但若再有叛贼遁入剑南,你们敢说如今的张宥不会变成另一个李珺?
(上官婧:我有点理解了。)
动荡时除掉崔湜余党与公主被掳知情者,是出于皇帝私利。安定时要保障太平江山,亦是出于皇帝私利。乱也好,安也罢,我们这些子民的悲喜兴衰都在皇帝一念之间。他考虑的是大唐李家天下源远流长,可我们小小一家的伤痛与仇恨又有谁来过问呢!
(李白:你要李代桃僵,割据剑南?)
割据不得,就凭如今剑南的几万军队,恐怕连一年也无法保全。不敢奢求安稳坐定剑南,只需劫来玉真并通告天下,令十年前之事重演一遍。我就要看看事到如今,这位稳坐江山的大唐皇帝要如何做!
(李白:…
上官婧:能做到这一步,你究竟联络了多少人?
杨钊:我与南诏王协定今日张宥伏诛后,南诏将对南线发起总攻,届时剑南驻军空虚,我们便可伺机招降。
李白:南诏素与唐和睦,如今怎会因你一言便出手攻伐?莫非与獓因人有关。)
拜火教。想必玉真也猜到了一些,波斯祆教不知为何流传于南诏,该教以“大圆满”为超度之法…
(上官婧:大圆满?这封信中也提到了。
李白:据说是将人活烧死的仪式…
杨钊:不错。
上官婧:…)
去年初,南诏边民举家以大圆满献于马兹达者不计其数。皮逻阁明白这样下去国力将被耗尽,他知道祆教总舵就在长安,于是数次派遣使者携厚礼见谒皇帝,希望大唐君主能够为他出手干预。可使者每日赴京,几月过去仍终无下文。
终于,皮逻阁认定祆教“大圆满”祸患是大唐想要颠覆南诏王朝的恶毒计划,他不能容忍数年之后,“大圆满”将南诏变成军无强人、地无颗粒的“无人之国”,于是希望将内部注意转移到攻伐上,并试图以武力迫使大唐放弃对他们宗教渗透。
(上官婧:是你截杀了南诏使者吧。
杨钊:不错。
李白:好歹毒的计划。
杨钊:你听到了,祆教的总舵在长安。那里藏着更深的势力,我也只是仅能够被窥到的庞大计划中的一环。)
你们都与那獓因人有过交集,这些杀手也正是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很久以来,獓因人都是我通过一个人调度的。他不避讳自己奇怪的名字,让我直呼其名“李猪儿”。
(李白:你调度獓因人,要他们做什么?难道长安的胡人刺客也是你下令杀掉的?
杨钊:我以为你们在大明寺时便能猜到:我令獓因人在剑南各地寺庙中捉绑和尚,以这些人换取南诏人的兵甲物资,并宽延皮逻阁对前线的攻伐时间。至于长安刺客?我管不得那么多。
李白:令这些僧人做“大圆满”的替死鬼吗?
杨钊:是。
李白:果然是你!你这混账!
杨钊:…
上官婧:“李猪儿”是何许人?有何特征?
杨钊:我见过他三次,是个较瘦的年轻人,面相和口音大约看来是北方胡人。要说特征,他的脚趾很长,拇指与其他四指分开,只有自小从不穿鞋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一双脚。确实,他与我三次见面时都赤着脚,无论夏冬。)
你们或许在想,为何獓因人恰巧在祆教流传于南诏时出现?又恰好能为我所用?又为何为我筹谋出劫寺僧以安抚南诏的计谋?我当然也想过,若祆教在南诏的传播及“大圆满”的肆虐当真由獓因人背后的势力引起,那么他们一定是在布一盘巨大的棋局——这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揣测或介入的。既然他们的所作所为于我并无不利,就算做一枚棋子那又如何呢。
就在几日之前吉温来信——我在那时才知晓他已成为獓因新的代理人。吉温要我在锦官截杀玉真,绝不可放她回到长安。我所做的只不过多了一小步——诱使玉真调遣突将。如此一来张宥门户洞开,我便可稳占节度府邸。再借獓因人伏兵夹子沟,便亦可将玉真一行一网打尽。
至于张宥。我以供给寺僧控制南诏的攻伐时间,当边境和平与否已掌握在我的手中时,张宥便早已失去民心了。
(上官婧:奇怪,獓因人做了那么多事,只为让你除掉玉真?他们为何不自为之。
杨钊:我对此也很疑惑,几次询问过李猪儿与吉温,但他二人均未答复。或许也是希望看到剑南变局吧。
李白:数日前于昌明驿馆,你安排獓因人截杀了两名羽林军吗?
杨钊:我并不知情。)
好了,你们已经明白了所有的事。
令人奇怪,在说了这些之后,我的恨似乎已不再像血红的山泉那样汩汩涌出了。也许不过一刻之后安四将会带来捷报,也许张宥一家已在九泉之下,也许玉真和所有的突将已经成了獓因人的刀下亡魂。
我已经在噩梦中偷生了十年,今天终于可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