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万里无云。前一天晚上,漆黑的夜里,冒着雨赶到山洞的一切,仿佛一场梦。
唯一能够证明这是事实的,只有那个消失的房子。冉濮在白帝山的山坳里搭建的那个房屋,以及周围的几个棚子,全都被洪水冲走。那个山坳中空空荡荡,好像从来就不曾有人住过一样。
走出白帝山,几人分道扬镳。虞伯他们向着京城的方向出发——他此行就是来看望冉濮的,现在冉濮走了,他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
“冉老弟,借一步说话。”岔路口,虞伯对冉濮道。
向前走了几步,转过一个弯,茂密的野草与树木可以挡住姬怀等人的视线。冉濮停下脚步,“虞大哥,此次一别,不知再见何年。”
虞伯倒是乐观很多,毫不在意道:“若是想见了,得空见面就是。赤方离周国也不算太远,只是路上多花费几天罢了。”
冉濮摇摇头,“我回去周国,你我就是不同立场的人。如今天下形式,大乱将至。我很担忧。”
“我知你担忧什么。”虞伯道,“那些并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不管最后我们的立场有多大不同,我永远认你这个兄弟。”
停了停,虞伯罕见地支吾着,“那个,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在周国呆的不顺心,记得来找我。不管你那里有多大危险,大哥我都替你扛,千万别不好意思啊。”
冉濮静静地听着,待虞伯说完,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大哥。”
“嗨,谢什么”,虞伯怕冉濮尴尬,说道:“要是大哥我有一天遇到麻烦了,还要老弟帮忙啊。”
“一定。”
另一边,梁炯与姬怀原地等待。忽然,梁炯笑了出来。姬怀左右看看,实在没发现有什么可笑的,“先生?”
“殿下还记得那个茶棚的老妇人吗?她说走不出去,咱们就先遇狼群,后遇山洪。差点真的走不出去啊。”
姬怀无奈道:“那老妇人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先生不必当真。”
“那不如看看,回去的路上还能不能遇到那个茶棚?”梁炯兴致勃勃道。
姬怀无奈,“那好吧,就依先生所说,寻一寻那茶棚。”
“殿下,我们是这就回去,还是……”站在一边的庞降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他还从没有逛过赤方的京都呢!要知道,赤方虽然不大不小的,毫不起眼,可是赤方的京都可是有名的小食之城。甚至仅仅因“吃”而闻名天下。
其实梁炯对闲逛并不好奇,可是庞降从早晨起来,就在他耳边开始明示暗示,不断形容各色小食。梁炯还没听得如何,他的口水却是要滴下来了。
“……汤上面漂浮着一层红油,还有许多辣椒,都用油炸过,忽香忽香的。据说,当地做饭的老师傅,离开了辣椒根本就不会做了。但是那地方的口味,就是要辣!越辣越香!不辣没人吃!”
最后,只好由他来问姬怀了,没办法,谁叫他是老师呢。
姬怀了然地看了看庞降,后者立刻将目光变得幽深,看向花花草草。
姬怀笑道,“到了这里,确实应当四处走一走。”
“啪嗒”,庞降眼睛一亮,扔下手中摧残的花。
“不过呢……”姬怀慢悠悠地说道:“朝中之事不可耽误太久。不如这样吧,就让庞降陪着苏姑娘,在此地逛一逛。其余人要是想去的,都可以。只要在一月之内返回便可。”
“嗷!”庞降直接蹦了起来,“多谢殿下!多谢先生!我们一定按时回来!”
看他那个兴奋的样子,梁炯含笑点点头。他自己是一点都不好奇的,因为根据庞降的描述,那种特色小吃,听着很像他记忆中的某个天府之城的味道。
苏洛仍然一袭白衣,虽然脏污了许多,但是站在一群黑乌鸦似的男人堆里,还是显得很高冷的,她道:“我不去。”
姬七和其他的侍卫也纷纷摇头。
结果,最后庞降口中的“我们”,变成了“我”。只有他一人,委委屈屈地独自上路了。虞伯虽然也是回京,但是需快马加鞭,因而在路口与冉濮姬怀等人道别后,就先行告辞了。
赤方的京都名为洛兴,玆城距洛兴并不算远,不急不忙地赶了几日的路以后,庞降终于踏上了洛兴的土地。
当然,第一件事就是吃。当天正好赶上了一次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四面八方传来的吆喝声,以及——无处不在的小吃摊子。
庞降兴奋地东张西望,看看这个又想吃那个,最终决定随便找一个先吃上。落座后,摊主殷勤地上前询问,“公子想吃点什么?”
他来了一嗓子,“好吃的统统给我上一份!”
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背对着他,坐在前面一张桌上。闻言身体一僵,随即缓慢地回过头来。
“师兄?”
“殷师妹?”这下子庞降是彻底呆住了。
两人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这?”
……
另一边,经过几日奔波,姬怀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汴京。
梁炯坚持要找的那个棚子找到了,可是里面却空无一人。仿佛来时的那个卖茶水的老妇人,只是他们的错觉。
回到太子府时已经接近晌午。姬十一没有收到任何他家殿下要回来的预报,匆忙之间迎接上来,手忙脚乱。
“哎呦我的殿下,您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啊?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呢!好在您的卧室书房是天天打扫……哎哎,我得去厨房,告诉他们赶紧出去采买食材。”
说着,姬十一一溜烟儿地跑远了,沿路还在下达一串的指令,周围很快被他指使得没了人影儿。
姬怀本来想让姬十一给冉濮安排个住的地方,结果还没等他说出来,人就不见了。他只好无奈地对冉濮道:“这样吧,劳烦将军先住在我府上——将军先去我那里休息一下。等我禀报了父皇,就安排了将军仍然官复当年职位。”
冉濮离开的时候,姬怀还是一个只到他腰那么高的小孩,粉雕玉砌的一个小公子。转眼间,已经长成为一国储君,沉稳有度。
“多谢殿下。”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梁炯觉得自打入了太子府,他好像就没有好好地歇息过了。这还是第一次,有空闲好好地看看这个花园。
花园里有几株合欢树,毛茸茸的粉色花朵挂在枝头,微风轻轻地拂过,那绒绒的粉色便飘动起来。
慢慢地走在花园小径上,无人打扰。苏洛已经第一时间奔去自己的房间,其余人也都散了。走着走着,梁炯突然觉得有些困倦了。
“先生?”是姬怀的声音。
梁炯抬头,发现不远处,花园的边缘那里站着姬怀,他手臂上还挽着一套干净的衣服。
见梁炯打量着自己拿着的衣物,姬怀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安顿好冉将军,十一给我放好换洗的衣服就下去了。我刚拿起衣服,想到先生回来还没有请鄂侯看脉,就想过去提醒你。谁知你不在房间里,下人们说在这里看到先生了,我就寻了过来。”
所以连手里的衣服都忘了放下。梁炯失笑,找了旁边的一个亭子,与姬怀一同坐到石凳上。
“殿下一直称呼冉濮为将军,他没有对此说过什么吗?”梁炯忽然问道。
姬怀有些奇怪,“没有。有什么不对吗?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叫他的。”
“殿下小时候这样称呼,当然没问题,因为那时候冉将军确实是将军。可自从他辞官后,可说是平民百姓。”梁炯闲适地将手搭在石桌上,笑着说道。
“可是他没有推辞……”姬怀喃喃道。
的确,冉濮从未说过“草民不配此称呼”之类的话。他一定能够察觉到这不妥,可是却未置一词。
梁炯拍了拍石桌,似乎是在试探它的坚固程度,“所以,冉将军这步棋走对了。他心中,是真的记挂着周国,真的想官复原职的。他仍然想,为大周效力。”
“恭喜殿下。”
莫名地,姬怀觉得松了口气。他这许多年来,仿佛一直走在悬崖上。虽然前前后后都是人,可不知哪个能信任。
但是就在梁炯来到他身边的短短数日之内,却已经察觉身边异己、觅得周国良将,眼下还要将赤方兵不血刃地拿到手。
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