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暴雨已经减小了许多。只是天空仍然漆黑一片,半点月光也不见,只能靠声音分辨雨势。
冉濮被姬怀拽进屋子,好歹能避避雨,虽然早就浑身湿透了。他侧耳听了一会儿,又伸出手试了试,肯定地说道:“雨已经小了。不过,在山中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小心。只要雨还在下,就随时都可能有山洪。”
梁炯点点头。他之前看到过关于山洪爆发的原因分析——山顶上的土体不断地吸收将于,直到含水量饱和,重量越来越大,当土体下面的岩层无法承受时,就会由量变转换成质变。泥土、碎石、洪水一同从山顶倾斜而下。
而在此之前,甚至可能不会发出任何异样的声音。
“冉将军说得对,殿下,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及早出去躲避的好。”梁炯道。
于是王猛在前面带路,虞伯紧随其后,然后是姬怀、梁炯等人,冉濮自觉殿后。经过方才的冲刷,许多泥土都被冲走,野草也扁塌塌的,这倒是方便了赶路。
片刻之后,他们就已经到达那山洞的下面了。梁炯抬头打量了这山洞一眼,发现王猛真的是严格遵守他的描述找的。
只不过……要上那个山洞,必须要贴着岩壁边上的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盘旋而上,看样子还是要继续爬山。梁炯叹了口气,他的体力一向不好,连日奔波,这个夜里又几乎没有休息,现下真的是两条腿都在抖。
梁炯就跟在姬怀后面,不知是不是姬怀背后长了眼睛,居然还能够在雨水不停地糊住眼睛的情况下,发现梁炯的异样。他伸手扶住梁炯的手臂,入手冰冷颤抖,“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然后他冲着跟在苏洛身后的苏洛喊道:“先生的身体不大好了,你带药了没有?”
“不用。”梁炯喘息着按住姬怀的手背,摇摇头,“我没问题,赶紧上去,进了山洞就好了。”
顿了顿,他笑道:“我可是见到苏洛怕药受潮,全都用防水的油布包了起来。在这样的雨中吃药,那所有的药都会作废,苏洛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心疼死的。”
这样说着,梁炯仍然艰难地挪动脚步,一步也未停。
“都什么时候了!苏洛……”即使在这样黑的夜晚,梁炯的脸色仍然苍白可见,姬怀怒道:“药受潮,回去太子府十倍补给你!”
苏洛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拉过梁炯的手腕,居然在大雨中,一边走着,一边就开始诊脉。
“他需要火。现在,吃什么药都没有一堆火来得快。”苏洛道。
梁炯用手撑着膝盖,笑道:“殿下,我们快走吧。而且,苏洛的药你是赔不起的——有些药材,要十年或者更久才能得到,别说太子府,就是全天下恐怕也找不出十倍的量。”
没想到苏洛的药这么宝贵。姬怀先前只是觉得,苏洛的医术尚可,但也只是比府医好一点,跟鄂侯比那时差远了。现在才惊觉,恐怕自己之前一直小看了她。
几人就这样抓紧时间赶路,几句话的时间就已经到了山洞口。然而这山洞却十分险要,越是洞口的位置,小路越是狭窄,最后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且一侧是山壁,另一侧就是陡峭的山崖。
夜里寂静得很,除了沙沙的雨声之外,什么都没有。现在他们离着地面很高,周围又没有树木,耳中竟只听得这一种声音。梁炯轻轻咳了一声,由于身体的原因,他觉得眼前逐渐模糊起来。恍惚间觉得这是在天地中间,没有着落。
最前头的王猛和虞伯已经先行入洞探路去了,其余人都在外面等候。一行人紧紧贴着岩壁,生怕脚一滑就掉下去。
“殿下,可以进来了!”王猛的声音出现在洞口附近。姬怀闻言,立刻一错身就闪了进去,回头对梁炯伸出手道:“先生,把手给我,拉你进来。”
梁炯的腿一直在发抖,现下就连身上也抖了起来,他毫不犹豫地递出手,可就在刚有动作的时候,异变陡生。
先是一溜泥水从他们背后靠着的山壁上流下,几乎是瞬间就增大。耳边传来低沉的轰鸣声。
梁炯瞬间瞪大了眼睛,大声吼道:“山洪来了,快点,全都进洞!”说着,他率先接着姬怀的手跨入洞中,免得自己堵在路上。这群人中只有自己是个体力不行的半残,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苏洛与庞降施展起轻功,迅速飘入洞中。然后是冉濮以及姬怀的侍卫。这几人功夫都好,全部钻进山洞,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
“快快!”虞伯也回到洞口,挥动着手臂,“给老子动动腿,一脚就迈进来!”
最后的两名侍卫,差不多就是被硬生生拽进来的,饶是如此,身上也还是淋了一头一脸的泥水,脸颊甚至有碎石划过的血痕。
一屁股坐到地上,眼见着洞口外像瀑布似的,被山洪完全挡住,巨大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虽然没有一点光线,但是众人都奇异地感觉到,似乎能看到那黄色的泥水将山道冲垮的场景。
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很快,山洞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大笑声,然后又在山洞内一遍遍地回荡。在这震天的洪水声中,反复冲刷着每个人的耳朵。
梁炯也微笑起来,此刻,他终于咂摸出一点荡气回肠的味道了。
大家在山洞中摸索着,忽然洞中亮起一簇火苗。火光映在庞降满是泥水的脸上,他嘿嘿一笑:“先前跟苏洛要了块油布,把火折子包起来了。幸好没有进水。”
借着火光,大家发现这里是一个非常规整的洞穴,周围似乎还有开凿过的痕迹。在靠里的位置,甚至有一堆干草,像是铺成了床垫的样子;旁边则有一堆干枯的树枝,明显是被人捡到一起的。只是年深日久,都有些散乱了。
火堆很快架了起来。围在火堆旁,大家迅速地把湿掉的衣服脱下来,放到一旁临时用枯枝搭的架子上,享受着温暖干燥的感觉。
只有苏洛还是湿哒哒地一身,她是这里面唯一的一个女人,当然不方便脱衣服烤干。可是这并不妨碍她欣赏别人脱衣服。
这一洞的男人们,身材各有千秋,有肥有瘦,有高大有矮壮。苏洛一只手支着下颚,饶有兴致地挨个看过去,脑子中顺便把他们都解剖了一遍。
梁炯早就注意到苏洛的“窘境”,对她说道:“不如再去生一堆火,你躲到我身后去,把身上烤烤干,别明天着凉。”
谁知苏洛根本不领情,“不用。这样挺好的。我的药还在,不会着凉。”
其他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药还在”跟“不会着凉”之间有什么关联。
庞降看看苏洛,又看了看火堆旁的一群**男,在心里庆幸着:幸好在楼里的时候苏洛就把他的解剖图画过,现在不用再接受一遍“开膛破肚”了。
在其他人看来,苏洛这简直是在给梁炯难堪,可是其实当事人是不介意的。在楼里的时候,大家相互之间都是直来直去,从不会拐弯,苏洛尤其是。不过,别人是觉得在楼里没必要,苏洛却是压根儿就不会。
其他人都觉得莫名尴尬,忽然“扑棱”一声打破了沉默,全都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冉濮的肩上。原来那一串被串好的鱼,难得的经过这么久折腾,还有一口气。大约是一路有充足的雨水,滋润出了一点奇迹。
庞降二话不说,就去拣了根树枝把鱼加起来,其他人都去帮忙,间或夹杂着“有烤鱼吃了”的话。慢慢地,烤鱼的香味充满了他们栖身的这个小小空间。
漫天的雨丝仿佛将山洞隔绝成一个世外桃源。